檀玉停住脚步,眉间微蹙,她依旧喋喋不休招着手叫他过去。
“檀玉哥哥不是说要跟阿禾好好联络感情吗?那便与阿禾坐在一起吧。”
“我……”
他何时说过这番话。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她说,要多跟她亲近,她会帮他治好洁症。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
他选择无视她热情洋溢的笑。
停留在与乌禾隔了一个长枕的位置,准备坐下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衣袍,将他生生扯了过去,少年冷凝着眉抬眸,入目是一张明媚笑靥,离得近了他看见她两颊的梨涡,闻到夹杂在莲子清香中一抹香甜气息,像花蜜,少女眼眸黑亮,朝他又眨了下眼。
“檀玉哥哥不必见外,我们是一家人,况且,阿禾也很想跟檀玉哥哥联络一下感情。”
檀玉眼底无波无澜,从她手中抽出衣袍,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力道很重,乌禾委屈地蹙眉,揉着手,娇嗔道:“檀玉哥哥,你把人家的手弄疼了,人家伤口还没好呢。”
她的声音带有一丝哭腔,好像真的很痛,檀玉不经意低眉去瞧她的掌心,伤口已经结痂,可因方才摩擦,伤口周围红彤彤的,痂被掀起几片,还未长全的新肉中隐约可见血丝。
檀玉眉心微动,张了张口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或许该说声抱歉。
他轻启薄唇,刚吐出一个字,被萧怀景突如其来的关心所遮盖。
“在下这里有专门治伤的药膏,膏体透明是莲花香味,上药时像薄荷般清凉,还不会留疤,早中晚各涂一次便好。”
“真的?!”小公主的视线迅速从檀玉移到萧怀景身上,眼底亮着光。
她这些日子受够御医给她配的药,且不说味道刺鼻,就说每次上药都是好一顿折磨,痛极了,况且萧怀景说不会留疤,她可苦恼那些伤口会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狰狞的痕迹,就算只有一丝丝,她也得跟檀玉同归于尽。
毕竟,除了荣耀和宠爱,小公主还爱美如命。
“那便多谢萧公子了。”
萧怀景道:“眼下正是午时,公主不如现在试试。”
小公主期待地伸手,“好啊。”
萧怀景拂起云袖,隔着一张桌子跪坐在小公主身前,此刻他没有再置帕子,自然地捏着她的指尖,晶莹剔透的药膏糅在少女掌心,他下手非常温柔,乌禾感受不到疼痛,除此外还有丝丝痒意,男人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凉的药膏,温和如晨间的露珠落在掌心。
小公主的心颤了颤,脸颊不争气浮现一层绯红。
极其明显,在外人眼里。
那抹绯红落入檀玉眼底,一盏清茶握于他清瘦的手指,茶面晃动了下,荡起涟漪,他偏过头不再看二人涂药的画面,低头喝茶时,不经意间看见对面蓝衣女子落寞的神情。
司徒雪微微捏紧裙摆,最终叹了口气,垂下脑袋。
与此同时,糕点鱼贯而入端上来,小公主擦完了药,见自己最爱吃的鲜花糕,心情愉悦,因养伤她连着几日都是清粥,人都消瘦不少,眼馋着准备大快朵颐,忽然瞥见檀玉的视线一直望着司徒雪,于是那块本该落入她嘴里的糕点,塞给了檀玉。
“檀玉哥哥,这是阿禾最爱吃的鲜花糕,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那糕点直直怼到檀玉唇前,渣子掉了些在他衣袍上,檀玉皱了皱眉,看向楚乌禾。
偏她扯着张笑靥,让人心中烦躁更盛。
她鲜甜的气息夹杂着鲜花芬芳,檀玉低眉,瞧见她白皙的手。
可她碰过的东西,他不想吃。
她还碰过很多人,方才碰过了萧怀景。
檀玉眼底划过一丝嫌弃,他张嘴,想说不。
乌禾知道他什么德行,趁着口子一开,立马把糕点送了进去。
“檀玉哥哥,洁症得这么治。”她朝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檀玉被糕点噎住,也许是被乌禾气的,一直咳嗽,乌禾贴心地送上茶,自夸道:“哥哥快喝茶,妹妹贴心吧。”
说着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残渣,檀玉掀了羊皮,目光狠厉,但又说不出话,只能无可奈何接过她手中的茶。
大快人心,她总有一日要报那夜掐脖虐杀之仇,她转头看向萧怀景和司徒雪,在檀玉责问前转移话题。
“不知道萧公子和司徒姑娘家乡在哪,下次可让御膳房做些你们家乡的糕点,说来南诏御膳房里有个厨子,走南闯北三十年,这世上没有他不会做的糕点。”
司徒雪答:“多谢公主殿下,只是我与师兄自幼为孤儿,打记事起便在济世门,早已不记得家乡在哪。”
“这样呀。”
乌禾抵着腮,眼眸低垂,她又何尝不是呢,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对调了她跟檀玉的命运,她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她有的时候想问檀玉,可她不敢问,怕打破如今的祥和。
面对这无知的深潭,她只能牢牢抓住她现在的父母,不仅因为他们能给她优渥的生活,也因为她爱他们。
乌禾不想再徒增忧心,她扯了个笑问萧怀景,打趣道:“听闻中原皇帝姓萧,萧公子也姓萧,萧公子气度不凡,莫不是皇亲?”
“在下入济世门时比师妹岁数大些,依稀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耕种的农民。”他漫不经心笑了笑,“公主说笑了,在下身份卑微,怎会是皇亲。”
司徒雪紧跟着道:“是呀,师兄只是一介平民,公主当真是说笑了。”
司徒雪抿了口茶,抬眸望向檀玉:“听王上讲,檀玉殿下曾在囹圄山生活过一阵子,那么对囹圄山很熟悉吧?”
囹圄山?
乌禾掐着糕点的手尖一紧,嵌在糕点里的几片花瓣落下。
她鲜少打听过檀玉的过去,不曾想他竟来自囹圄山那种鬼见鬼怕的地方,那他身上的蛊虫自然也说得通了。
檀玉轻启薄唇,温和答:“我曾是那的村民,在囹圄山里长大,自然熟悉。”
他偏头看向有些失态的乌禾,微微翘起唇角,轻声细语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时听到哥哥曾是囹圄山里的村民有些惊讶,毕竟囹圄山与世隔绝,里面的村民鲜少外出,也是活久见了。”
乌禾笑了笑。
檀玉绝不是普通的村民,虽说囹圄山里的人都多少会点蛊,但檀玉身上的蛊多到恐怖。
他是囹圄山里的什么人?
乌禾想起大夫的话,这世间万蛊属南诏居多,而南诏的蛊都来源于囹圄山,囹圄山中藏万蛊,多少惊世骇俗的蛊在囹圄山里都小巫见大巫。
或许檀玉知道如何解这两不离?
可如若被他知晓,他是否会利用两不离,折磨死她。
她不敢冒险。
乌禾想得失神,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阿姐!你们在聊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乌禾一跳,她心陡然失重,回头看见楚乌涯嬉皮笑脸。
比起生气,她更好奇楚乌涯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只见他头顶戴着一笼莲叶,双手搭在竹亭栏杆,脚踩浮在池面的一叶小舟。
乌禾没好脾气道:“我还想问你干什么?”
“本王子游船至此,忽听阿姐的声音,爬起来一看前面亭子里的人,竟还真是阿姐。”说着,他又看向司徒雪,摘了头上的莲叶,咧开嘴朝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仙女姐姐也在呢。”
“仙女姐姐?”
萧怀景与司徒雪面面相觑,司徒雪拧了眉头,讪笑着解释,“前日里途经斗虫园见小殿下捧着一只被踩扁的蛐蛐哭得伤心,当时不知是小殿下,出于善心顺手将那蛐蛐治好。”
她低了低声音朝萧怀景道:“那小殿下偏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能起死回生,怕是脑子有点单纯。”
萧怀景颔首:“原是如此。”
二人起身朝楚乌涯作揖。
“诶诶诶!不必!父王说了,二位是江湖人士,又对我们家有恩,叫我们不必以繁文缛节束缚了二位。”
楚乌涯又探头打量萧怀景,“想必这位便是先前救我阿姐的恩公吧,叫什么萧怀景,本王子听说过你的名字,济世门门主的首徒,新一届的武林霸主,久闻大名,先前阿姐生辰宴没仔细瞧,如今一看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萧怀景惶恐道:“小殿下谬赞了。”
“这你倒是懂的多。”小公主嘁了一声,她伸手拧住楚乌涯的耳朵,“讲完了吗,讲完了还不去将今日的功课做完。”
小王子疼得龇牙咧嘴,“啊啊啊,疼,先生说明日再交,我早上做了些,夜里定能做完,阿姐总不能叫我半点也不歇息,累死在书房吧。”
“阿姐上次和阿兄夜里出去捉萤火虫不叫我,现在聊天吃糕点也不叫我,我这个当弟弟的,堂堂南诏王子有跟无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