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死本王子了,还好摔草垛子里,不然本王子小命不保。”
那草垛子应是附近村民留山上还未来得及收走。
见此,她长长舒了口气,转瞬又怒火中烧。
“你怎么驾的马车!你不是说你骑术精湛吗!”
“骑马和驾马车不是一回事。”楚乌涯寻了个理由讪笑解释,可又哪里不对劲,他挠了挠后脑勺,思索道:“可是本王子总不至于烂到连马车都能侧翻吧,方才大路明明也很平坦呀。”
他指了指悠闲吃草的马,“说不定,是那马的原因。”
“行了,你别找借口,眼下想想马车怎么办吧。”
乌禾抬了抬眼向上环视了半圈马车,又瞥了眼躺在地上脱落下来的车轮子,叹了口气。
“阿姐……这怕是修不好了吧。”楚乌涯支支吾吾道。
“我知道。”
“阿姐,你为何这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我就是。”
今夜死定了,眼下赶上檀玉是遥遥无望,她很快便五脏六腑爆裂,七窍流血而亡,她美好的人生将终结于今夜,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穿不了好看的衣裳,吃甜食了。
乌禾闭了闭眸,还有什么比这更倒霉的。
忽然有滴水溅到手背上,乌禾以为是自己的眼泪,紧接着脸颊上也落了几滴,她睁开眼,头顶的月亮已经被几重厚重的乌云遮挡住,淅淅沥沥的雨点穿过头顶的窗户。
霉上加霉。
进来躲雨的楚乌涯发现有这天窗在根本无济于事。
乌云密布,雨渐渐大了,如跳动的玉珠子,砸在人手背有些疼,狂风卷着骤雨,像刀割人脸颊。
窗帘可怜地垂下,雨水沿着帘子如瀑积聚在脚下,鞋子衣裳都湿透了,青丝凌乱,湿答答地贴在额头。
楚乌涯也没好哪去,跟个落汤鸡似的,他哭丧着脸抱怨,“本王子怎么就那么倒霉,按计划本王子该在酒楼与人畅饮,而不是在这淋雨。”
“早说了让你别来。”
“阿姐,你说这荒郊野岭的有没有鬼啊,听闻这附近有个乱葬岗,要是野兽好说,简直送上来的食物,那要是鬼,本王子不会抓啊。”
忽地一阵风穿过山谷,像厉鬼凄叫,楚乌涯吓得尖叫。
“闭嘴。”
乌禾屈膝蜷缩,与楚乌涯的哀嚎相比,她的声音有些弱小嘶哑。
喉咙火辣辣的,脑子也胀痛得厉害,有根经在不停地突突跳跃,她的视线愈来愈模糊。
乌禾猜想,是药效过了,她压抑的情蛊将破土而出,爆破血管,从她的七窍中流出。
那样一定很丑,像个女鬼。
乌禾忍不住哭出声,她不要死那么丑。
于是整个林子里都是姐弟俩的鬼哭狼嚎。
“都怪你,叫你别那么快,这下好了,还没等见到檀玉哥哥,我就要死了。”
“怪我做什么,要是没有我,阿姐的马车连这都到不了。”楚乌涯擦了擦鼻子,“再说了,不就见不到阿兄么,怎么就要死了,我们现在该怕的是鬼吧,呜呜呜,本王子最怕鬼了。”
“闭嘴。”
乌禾也不想死,她不知道怎么跟楚乌涯解释情蛊的事,也懒得解释,反正也快死了,她只管自己哭丧道。
“我见不到檀玉哥哥我就会死,我的心会痛死的。”
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酸涩疼痛,乌禾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星光愈来愈近。
“楚乌涯,我好像看见流星砸过来了。”
楚乌涯瑟瑟发抖,他怕极了鬼,抱着脑袋趴在膝盖上。
回答:“阿姐,你幻觉了吧。”
乌禾再一次认命,她出现了濒死前的幻觉。
她一动不动盯着前方那点星光变成一盏灯笼,一抹群青色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微微俯身。
檀玉打远便听见二人的鬼哭狼嚎,其中一道声音熟悉,像那只娇纵的野猫。
隐隐约约中,他听见他的名字,她说着离不开他的话。
一遍又一遍。
铃铛悠扬回荡在鼓乐雨声中。
雨渐渐小了,大珠小珠沿着油纸伞落下溅起几道泥点,少女面色苍白,双目失神,喃喃着他的名字。
檀玉缓缓俯身,扫下一片阴影,他细密的鸦睫低垂,漆黑的眸掠过一丝疑惑。
见不到他。
有这么想死吗?
他倒是愿意助人为乐,让她去死。
以及旁边那个怪叫的人,好吵。
姐弟俩蜷缩在马车内,像兽笼里的两只惨兮兮的小兽,等待捕猎者无情捕杀。
密林里隐藏在暗的蛊虫伺机而动,马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发出嘶鸣,乌禾陡然一惊,她阖了阖眼,茫茫夜色竟浮现了张檀玉的脸。
果然幻觉不轻,她哀声叹了口气:“真是想见檀玉想魔愣了,我竟然产生了幻觉,看见了檀玉。”
楚乌涯抬头,对上檀玉不耐烦的眸,咧开嘴笑了笑:“我怎么也产生幻觉看到阿兄了。”
“是吗?”
乌禾喃喃,转瞬她蹙眉,越想越不对劲。
两个人会同时产生一样的幻觉吗?她摇晃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好疼,可胸口好像十分舒缓,比夜色宁静。
她颤抖地伸手,白皙的手指沾着雨水触碰他飘拂的衣袂,拽了拽,衣角的纹路蜿蜒在指腹。
乌禾不确信喃喃:“是真的。”
她的手弄湿了他的衣裳,檀玉蹙了蹙眉,目光冷峻嫌弃。
没等让蛊虫吃了她,马车里的少女突然跳起来溅起无数泥点子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死死扣着,她的气息滚烫,透过冰冷的雨水。
檀玉扯了扯她的手,她抱得更紧,兴奋连话也结结巴巴:“是真的是真的……不……不是幻觉。”
她终于不用死了,紧紧抓着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手。
她苍白的脸颊沾着泥点子,浑身湿答答,脏兮兮的,蹭在他的衣裳,檀玉压着不悦,拽住她的后领准备把她拎起来丢掉。
紧接着又一股重力搂住了他的大腿,他低头一看,楚乌涯搂住了他的大腿,五官挤在一起,张着大嘴口水拉丝。
小王子一边蹭着他的大腿,一边鬼哭狼嚎:“呜呜呜,阿兄你终于来救我们了,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顾念着我们的。”
楚乌涯全身都是泥巴,好脏。
楚乌禾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了他的腰间,好恶心。
第24章 你觉得乌禾喜欢萧公子吗……
楚乌禾哭了好久,直到她感受到脸颊隔着檀玉的衣衫,有什么东西爬过,冰冷又膈应。
脑袋昏昏沉沉的,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蛊虫。
小公主缓缓抬起脑袋,眼尾桃红,两颗琉璃珠子刚被泪水浸湿,泪眼婆娑,发蒙地盯着人。
檀玉目光阴沉,像是忍她好久,但他显然更烦腿上的人,瞥了眼楚乌涯,好看的眸夹着寒光杀意。
借着灯笼烛光,一只蜈蚣似的千足蛊虫从檀玉袖口爬出,绕灯柄蜿蜒爬向楚乌涯,可怜的楚乌涯浑然不知,埋在檀玉大腿哭,像只香喷肥腻的绵羊抱着饿狼。
而自己也跟绵羊没什么区别。
完了,她们姐弟俩这是入了狼口。
她不敢惊扰蛊虫,更不敢徒手拍死它,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檀玉,试图让狼放过他们,可狼却因绵羊弱小无助的目光,生出几分兴奋。
檀玉薄唇轻勾,清冷的眸掠过一丝顽劣,有其主,必有其虫,那蛊虫兴奋扭曲,爬得更快了。
乌禾两眼恍惚有一团黑云。
罢了,楚乌涯自求多福吧。
她替楚乌涯捏了把汗,同时,也为后面同为食物的自己捏把汗。
待蛊虫离楚乌涯近在咫尺时,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乌禾赶忙扑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楚乌涯从檀玉腿上拽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几道呼唤声,没捉到猎物的蛊虫耷拉着脑袋,沿着灯柄落寞地打道回袖。
楚乌涯一屁股撞在石头上,他方才就从马车上掉下来摔个半死,故肉重伤,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龇牙咧嘴抱怨。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你太吵了,吵到我耳朵了。”
楚乌涯不知道檀玉有多危险,但楚乌禾知道,她没法跟弟弟解释,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寂静的水面打破了,不知道会蹦出什么未知的东西来,那会颠覆楚乌涯认知。
乌禾顺着呼唤声望去,远处走来两道梨白身影。
她好像知道,什么能治檀玉了。
拍拍泥土站起身,缓缓走去,经过檀玉时,少女昂头轻佻一笑,明眸顽劣。
“檀玉哥哥也不想让司徒姑娘知道,她眼里单纯无辜的少年是个操控蛊虫的怪物吧。”
檀玉侧目,投下一片阴影,目光平静却又带着丝丝寒意。
想必很生气吧。
“哥哥可不能怪我威胁,我也只是想留在哥哥身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