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快去找大祭司把赤狐蛇毒的药丸拿出来,快去!”
他慌张催促道。
步伐急切,手却稳稳当当地抱着乌禾离开。
四周又陷入寂静,地面上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仲无明走进来,扇了扇风,“我就说怎么感觉那姑娘长得像谁,原来你带了一小祖宗回来。”
他看向面无波澜的少年,他双眸如潭,漆黑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嘴上说着想杀了人家,身体却爬了这么多道石阶过来求山主救她。”仲无明叹气,“檀玉,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这么别扭。”
檀玉语气淡然,“她替我挡了一剑,我只是还她人情,还了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我最讨厌这个词了。”仲无明道:“弄得两个人要相忘江湖一样。”
檀玉转头:“不然呢?”
他确实这么想,等救活她,解了蛊,他已经没有那么恨她想杀了她,届时放她走,从此再也不要见面。
仲无明盯着檀玉决绝的样子,扬唇一笑,“你舍得吗?”
“不是舍不舍得。”檀玉斩钉截铁,十分肯定,“是乐得。”
他乐得楚乌禾走。
最好此生都不要再听到她的名字。
*
布置典雅,一看女儿家闺房的寝殿,巫医已为乌禾处理好伤口,服下清蛇毒的解药,扎了几针。
巫医拱手:“回山主,估摸着一炷香的工夫,小姐就能醒来了。”
她失血过多,面色还是苍白。
囹圄山主:“列些补血的药膳给厨房,等小姐醒后送过来。”
“是。”
“等等。”他眉心微动,良久嘱咐:“她醒后,还是唤她姑娘。”
“是。”
囹圄山主望着床上的人,少女唇色由紫逐渐泛红,气息平稳下来,他紧紧揪住的心才一点点松开。
平常冷厉的眸此刻慈爱温柔,夹杂着心疼。
伸出覆着薄茧,有些苍老的手,怜爱地触碰她的脸颊,将碰未碰时,她眉头倏地拧了拧。
是要醒的迹象。
他欣喜,却又收回手。
趁着她还没醒,起身悄然离开。
屋外的夕阳红似火,檀玉站在外头,囹圄山主出来时,他走进屋。
“等等。”囹圄山主叫住他。
檀玉身体一顿。
囹圄山主开门见山道:“我感知到她身体里有两不离的蛊,两不离之一的子虫寄生在她的心脏,子虫爱人,母虫控蛊,身中母虫的人是谁。”
他十分担忧这件事。
檀玉偏头,平静地看向他。
“是我。”
囹圄山主一愣,掐住少年的手腕一测,“母虫果真寄生在你的体内。”
他严肃问:“你们是怎么中的两不离。”
檀玉扯出手,蹙了蹙眉,转而朝他勾起唇角,“你猜测是我下的?怕我故意控制她?折磨她?”
“你当初偷溜出山,不就是想下山报复。”
檀玉毫不掩饰,“我的确想报复她。”
囹圄山主警告:“你若是敢伤她一根毫毛,休怪我动手,不念我们的父子情义。”
“父子情义?”檀玉嗤笑,“我们有吗?”
山主背手,昂起头没有看檀玉。
“您放心,我暂时不会伤她,她相比你们而言,还算好玩。”
他嘴角笑意更深,嗓音凉薄。
“我还想多玩一阵呢。”
玩?囹圄山主气得哆嗦,啪的一声,抬手扇了檀玉一巴掌,清脆作响。
少年偏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满不在乎。
囹圄山主无奈摇头,气走了。
檀玉进屋,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
窗口的风铃摇晃,悠扬动听。
他想,确实做不到两不相欠。
乌禾还欠了他一个巴掌。
*
乌禾做了好久的梦,一片黑茫茫的梦,她看不见东西,但得听见声音。
她听见司徒雪说,这是什么赤狐蛇毒,药材珍贵难得,她必死无疑。
后悔死她了。
她听见楚乌涯哭丧,吵死了,她还没死呢,好想起来给楚乌涯一拳头。
可是黑茫茫的海浪仿佛有千斤,压在她的身上,她怎么也起不来。
求生的欲望,她使劲爬起,可紧接着一个海浪,把她拍晕过去,连声音都没了。
她猜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朦胧中,她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她,海浪变得温热。
快要沉溺时,她听到一句话,“楚乌禾,你不要死。”
以及现在,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楚乌禾,你还欠着我。”
她又欠他什么了,她可真的不知道怎么还了,乌禾茫然地睁开眼。
黯淡的黄昏中,少年的脸逐渐清明,一双黑眸略带欣喜,又悄然掠去。
乌禾注意到他脸颊上泛红的巴掌印,疑惑地蹙了蹙眉。
虚弱道:“我好像听司徒雪说……这是剧毒……解药稀世…你不会是为了我去求药……挨了谁一巴掌吧。”
檀玉扬唇,顺着她的话,“如果是呢。”
就当这,是欠他的一巴掌吧。
第56章 撒娇
“那也太不像你了吧。”
乌禾双眸微微弯起,笑了笑。
檀玉低声呢喃,“是吗?”
乌禾当然不信他那么一个桀骜之人,会为了她挨一巴掌,那太匪夷所思了。
她问,“所以你是怎么救的我?这么稀缺珍贵的药是谁给你的?”
他漫不经心答:“在囹圄山里药并不稀缺,山上野菜似的随便采,故路上随便买了一颗药,十分便宜,救你我一点也没花费力气。”
那就好,乌禾不想他多费力,免得小肚鸡肠的檀玉觉得她欠了他,抵了她以身挡剑的救命恩情,届时解了蛊不认,前功尽弃。
“这就是囹圄山?”乌禾转头看置身的环境,两侧朱花木雕阁扇,烟柳色帷幔垂下,靠窗处摆放一张梨花木案,上面的白玉瓷瓶上插着三两枝桂花吐露芬芳。
雕花绮窗宽长,远远望去如挂在墙上的画。
山峦与朱霞相融,人字形大雁浩浩荡荡秋去,飞在沉了半轮的红日里。
她好像在高山上,探着脖子眺望过去,能看见山脚密集的城镇,熙熙攘攘如蚂蚁的百姓。
一阵风吹过,系在窗边的风铃作响,系在下面的福节穗子在风中飘逸。
少年直勾勾盯着乌禾瞳眸中的风景,薄唇轻扬。
“欢迎来到真正的囹圄山,传说中恐怖的无人之境。”
他长大的地方,不同于金碧辉煌的王宫,但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乌禾双眸微眯,“我还以为,会是深山老林里盖上几座寨子,穿着兽皮打猎为生的野人,整日茹毛饮血,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没想到大山里头竟还有个城镇,如此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檀玉皱眉:“你们山外的人是故意诋毁还是真落后?囹圄山几百年前就建起了城镇,更别提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
“你朝我黑脸干什么,他们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乌禾歪了歪嘴,好奇问,“那下面的是城镇,我们怎么看着好像在山上,我们现在在哪?”
檀玉娓娓道来:“这里是五百年前南诏先祖在苍山上修建的古王宫,那时候南诏还不叫南诏,只有囹圄二字也。”
乌禾点头,“那你们囹圄山的人都会下蛊吗?”
他平静道:“上至七老八十年长者,下至五六岁孩童,蛊虫稀松平常。”
想到檀玉身上吃人的蛊虫,有的剧毒,有的甚至能摄人心魄。
乌禾眉头拧起,“那我可要离你们远点,免得小命不保。”
檀玉伸指弹了下她紧皱的眉头,乌禾闭了闭眼。
“蛊虫都被你们山外的人妖魔化了。”
乌禾不服道:“我哪里妖魔化了,我可见过蛊虫在你驱使下的威力。”
檀玉黑眸幽深,“我的蛊虫跟他们的不一样。”
乌禾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檀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转而扬唇一笑,“在囹圄山,蛊虫只是豢养的小宠物,只要你不伤害它们,它们都很温顺可人的。”
“哦。”
乌禾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吩咐眼前的人。
“*我好渴,我想要喝水。”
怎么着她也救了他,趁着伤没有好,她肯定要蹬鼻子上脸,好好使唤檀玉。
檀玉这次倒是听唤,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给。”
乌禾道:“你喂人家嘛!”
檀玉蹙眉,“你不是有手吗?”
乌禾嘟囔:“人家左边的胸口为你挡剑受伤了,一抬手就痛。”
檀玉伸手,要把水喂给她。
“停停停。”乌禾道:“我这躺着怎么喝,你要把我呛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