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知道回来,”阿玖嘴角一拉,那几分委屈瞬间凝成了实质般的怨念,“人家宋尚都知道回城后要先来看看天亭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呢?莫不是出去一趟心都飞走了,连表哥都不要了?”
宋铮没忍住低声吐槽:“你不是说要与我断绝表兄妹关系么?”
“你!谁稀罕和你的表兄妹关系,我——”
“你们两个可以进来说吗?”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传来,赵天亭闷咳两声,接着道,“屋内本来就冷,再说下去汤药都要生出冰渣渣了。”
阿玖轻哼一声,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宋铮进来。
宋铮刚迈步进屋就看到靠在床头笑看着她的赵天亭,“天亭姐!”
“欸——”赵天亭拥住飞扑而来的宋铮,揉揉她的脑袋,“你也真是的,回城不先来跟我们报个平安,跟在钦差大人背后转什么,真不怪阿玖说你。”
“哎呀,我就去看看嘛,宋尚回来不也是一样的。”宋铮在赵天亭肩上撒娇似的乱蹭,越蹭眼眶就越不受控地发酸。
赵天亭彷佛也感知到宋铮的情绪,红着眼眶将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声叹道:“我们阿铮真勇敢,阿铮是最棒的丫头。”
从一个遍布瘟疫的城池跑出去寻求帮助,说来容易,内里受了多少苦头又如何对外人道也。
两人静静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阿玖坐在自己床榻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却突然想起她在自己怀里流着泪叫“妈妈”的场景,心下微微刺痛。
外面寒风呼啸,禅房内却是一片安宁静谧。不知过了多久,宋铮轻轻从赵天亭怀里退出来,除了眼眶有些微泛红,神情已无异状。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道:“天亭姐,见笑了。”
“怎么会呢?”赵天亭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指指桌上的一个黄面馒头,“这几天辛苦了吧,要不先吃个馒头垫一垫。”
宋铮点点头,捧起馒头用力咬了一口。
......天老爷!比石婶的馒头还硬!
不过也还好,可以下咽。
宋铮坐在赵天亭床上费力地嚼着那个硬梆梆的馒头,另一边的阿玖坐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在他这犹如实质的目光中,宋铮咀嚼馒头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费力地咽下去一口馒头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阿玖站起身走到宋铮身边,高大的影子将宋铮笼罩其中,他犹豫片刻,蹲在宋铮脚下,“对不起。”
“那日是我不够理智。”阿玖仰头看着宋铮,“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我们好像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他失去了过往人生中的全部记忆,于他而言,宋铮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自他有记忆起相伴最久的人。在谷岭县时他们还略有生疏,当时的三日分离对他或许还不算什么。但现在,他好像接受不了宋铮会离开他的生活。
这些时日,他一睁眼便下意识想去找宋铮,想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情况如何。可他不能。甚至还要麻烦赵天亭为他更换额头的冷帕。
在某些寒风肆虐的夜晚,他心口的酸涩不断向上蔓延,抵到咽喉,温热的血迹会从他的嘴角溢出。令人痛不欲生的瘟疫和这种不知为何物的毒药在他身体内互相博弈,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见不到宋铮了。
宋铮说她会回来,阿玖相信,因为她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人。可他没有把握宋铮还会找他。他身无长物、思维空乏,给不了她任何帮助。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宋铮不要丢下他?
“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气你。只是那时候我或许......不想做你的表哥,不想只做你的弟子,我想要换个身份站在你身边。”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太真挚、太认真,宋铮默默将剩下那半块馒头放回碗中,整个人正襟危坐。她隐约能猜到他要说什么。现代十几年的言情小说可不是白看的!可是......可是!这对吗?!
谁教你道歉道一半直接表白的!表白就能解决一切事情了吗?能不能再多给点铺垫?
“我想要做你最好,最重要,最亲近的友人。”
“我觉得我们这有点快......啊?你说啥?!”
宋铮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她飞快搓了把自己的耳朵,震惊道:“你说你要做我的什么?!!”
第61章
公堂会审
“友人。”
阿玖忐忑地看向他,声音艰涩:“你......你不愿意么?”
宋铮几乎要被气笑了,她从赵天亭榻上起身,在屋内旋转走了两圈,才凑近阿玖保持微笑道:“所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还没把我当成你的友人。”
阿玖默了一秒,反驳道:“你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你的友人。”
宋铮:......
神经病啊!
赵天亭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算搞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咳嗽一声,忍笑道:“阿铮现在说了。你们现在已经是友人了。”
阿玖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丝丝粉红,面如桃花。
赵天亭转头看向宋铮,眼中满是促狭,“阿铮想要再换个什么身份呢?”
“我哪有想换身份!”宋铮抬高音量,“我们就是友人啊!”
“叩叩叩,叩叩叩。”
恰巧有人敲门,宋铮小跑过去打开门:“何事!”
门外面带黑布的侍卫抱拳向她行过一礼,“永兴府嫌犯已抓捕归案,沈大人邀您进堂作证。”
作证?
哦,她和宋尚从灵觉县跑出去向沈尧告状,好像也确实符合原告的行为。
她点点头,回屋拿上那个被她啃了一半的黄面馒头,“走吧。”
转身关门的间隙,看到赵天亭满含担忧的眼神,她笑了笑,用口型一字一顿道:安心。
一路上宋铮一直捧着她那黄面馒头嚼嚼嚼嚼,那侍卫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道:“宋姑娘,现在是瘟疫时期。”
“啊。”宋铮费力地咽下一口馒头,疑惑道,“我知道,所以......?”
“您现在这种行为很不健康。”
宋铮沉默一瞬,将最后一口馒头吞吃入腹,将手拿远些拍了拍手,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块麻布手帕捂在口鼻前,“这样呢?”
“很健康。”
两人都很满意,侍卫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连脚步的轻快几分。
终于到达衙门,侍卫垂头退下,宋铮看着眼前长长的通道,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站在东侧西门的位置,向前行进。
公堂之下已整整齐齐跪着十几人,有面生的也有面熟的,宋铮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陈书禹!
宋铮掀起衣服下摆,刚要下跪,只听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宋姑娘和宋公子于灵觉县有恩,免跪赐座。”
两个侍卫抬着两张厚重的太师椅放到公堂左侧,宋铮动作一顿,与堂上沈尧对上视线,终于松了口气坐上旁边的椅子。
这种狐假虎威也是让她体验到了!
爽!!!
跪在人群中的宋尚静悄悄起身,在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坐到椅子上。
这椅子要是真想给他坐,他还用在这跪这半天?好老师果真能够决定商人的一生,宋尚面上毫无波澜,内心暗自得意。
眼见各人各自落座,沈尧收敛神情,重重拍下惊堂木:“升堂!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陈书禹腰杆笔挺,声如洪钟:“下官瑞和太守陈书禹,三日前出访永兴府,不知所犯何事!”
沈尧没有理会他,视线转移道旁边另一位官员身上。
那位官员身形清瘦,身上一袭青色官袍已被洗得微微泛白。注意到沈尧的视线,他垂首俯拜,稀疏的白胡子被染上些微灰尘,“下官魏鹏,现任提举常平司。”
他并没有开口为自己喊冤叫屈,也没有直接认罪,只谦卑而恭敬地跪在原地,两鬓的白发微散,扫过他蜡黄的脸色,任谁看过去都会认为,这是一位一心为民、操劳过度的好官。
但沈尧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视线,落到第三位官员身上。
第三位官员五官倒也称得上俊朗,只是眼神游移,牙关一刻不停地打着颤,眼看沈尧的目光飘过来,他肩膀霎时向内缩去,整个人几乎要变成一个颤抖的球。
“下官......下官张炜,是,是个太守......”
仅仅开口说了一句话,他的下巴就像失去控制般无法再说出多余的话语,只能勉强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他们身后其他官员也一一做了介绍,宋铮认真听过,发现果真如沈尧所说,灵觉县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能叫上名的全在这了。
这些官员介绍完后,沈尧的目光终于落到宋铮身上。
宋铮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弯腰行礼,“民女宋铮,谷岭县胡家村人士。今日来此,是为状告灵觉县官员面对瘟疫,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失职渎职,弃民而逃。致使灵觉县瘟疫横行,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