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玖笑了一声,“陈太守,我就说有那么一个愚蠢儿子的父亲不会是什么聪明人。我就在这里,杀没杀人我会不知道吗?”
“本官调查出来的真相,就是这样。”
“真相?谁承认过的真相?单凭你自己杜撰吗?”
那人丝毫不恼,声音平铺直叙,仿佛一位秉公执法的判官在宣判他的罪状:“阿玖,你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
阿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翻转间两根银针便已抵在“陈书禹”脖颈处。
“陈书禹”垂眸看一眼自己要害处的银针,突兀笑出了声:“你看,这种杀人灭口的手段,你不是很熟悉吗?”
说罢,没等阿玖反应过来,他抬脚一蹬后退数十步,神色间满是慈悲与怜悯,“本官来此只是为了提前给阿玖公子做一个心理准备,阿玖公子接受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本官无关。”
眨眼间,一身白衣的“陈书禹”消失无踪。
阿玖愣愣站在原地,手中银针根根坠地,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衙门内,陈书禹神色平静无波,“得知瘟疫已开始扩散后,下官立刻要求张炜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支援。得知圣上已派遣提举常平司进行灾荒救济,为防止之前的计划暴露,下官便已出访永兴府为借口,暂时远离是非之地。不料却在永兴府见到了本应负责灵觉县灾荒救治的魏大人。”
被他点名的魏鹏张了张口,又克制地闭住嘴,略显浑浊的视线落到沈尧身上。
经过几个时辰的审问,魏鹏原本尚且可以称得上相貌清癯的脸现在看上去简直是形销骨立。搭配上他清简朴素的官服,在一众乌纱红袍中更像一股清流。
“魏大人似乎有话要说?”沈尧伸手示意他开口。
“下官有罪。”魏鹏将头重重叩在地上,沉声道:“在前往灵觉县的路上,陈书禹下令要求我等放缓行进速度,于永兴府相见。在永兴府中陈大人要求我等借口粮食损耗,贪污粮饷!”
他低垂着头,声音里满是悔恨,“下官一时猪油蒙了心,只想着巴结地方太守,浑水摸鱼为已谋利,却忘了为官者的本分,下官认罪,愿受惩罚。”
“你胡说!”陈书禹瞳孔皱缩,目光惊疑不定地盯着魏鹏,“下官原以为魏大人一身清廉两袖清风,原来竟是这般满口胡言乱语、攀咬他人之人!”
沈尧眉眼压低,两根手指不断地在案上敲击。
“陈大人竟这般敢做不敢当?可您莫非是忘记了,当时您还以官印与在下签订过均分赈灾饷银的协定!”他举起一份帖子,目光坚定地望向沈尧。
沈尧抬手从衙役手中接过帖子一一看过,娃娃脸上此时分外严肃。
公堂之内一时沉寂,陈书禹死死盯着案几上那份帖子,彷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来人!”沈尧站起身,重重拍下惊堂木,“张炜身为灵觉太守,却悖逆正道,恃权凌弱,谋财害命!瘟疫来临时贪生怕死,弃百姓于不顾,罪上加罪,罪无可恕,着即革除官职,秋后问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判决落下,张炜如遭雷击,瘫软在地。而其他官员则面露惊惧,纷纷叩头求饶。沈尧却不为所动,
“灵觉县县令、县丞、主簿等官员,尸位素餐,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视情节轻重,分别判处流放、革职等刑罚。”
此言一出,灵觉县诸位官员皆面露绝望之色,甚至部分老者开始昏厥、失禁等。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本应为民请命,守护一方安宁。然瘟疫之下,尔等同流合污,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又有何脸面求饶?!来人,拉下去!”沈尧的声音在公堂内回荡,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将目光落到仅剩的陈书禹与魏鹏身上,沉吟片刻,“瑞和太守陈书禹,提举常平司魏鹏,事件存疑,先行押入牢房,待本官一一查证后,再行定夺!”
公堂之上霎时一片空荡。沈尧目光中透露出深思。
灵觉瘟疫虽来的猝不及防,但此次事件环环相扣,背后的真相应该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新皇登基时日尚浅,在他们这些钦差们未曾抵达过的地方,到底存在多少官场腐败和官官相护?
宋铮站起身,轻声开口:“大人,陈书禹口中的‘陈神仙’在谷岭县出现过。”
“嗯?”沈尧从堂上走下来,站到宋铮面前,“他在谷岭县做了什么?”
宋铮大致向他讲了他们在谷岭县发生的事情,并着重强调了他在三名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的经历。
“竟是如此......本官之前便听说过你们与顾景行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沈尧点点头,“贪财又极擅隐蔽,本官会派人往这两个方面查一查,宋姑娘辛苦。”
宋铮摇摇头,“敢问大人,陈书禹在堂上说的可是实话?”
沈尧关注他那么久,甚至看到影一离队便毫无后顾之忧般地追上去,怎么看都是一副关注重大罪犯的架势,难道真的只是他想太多?
沈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八分真,本官还需多加查验。”
不管怎么说,一场浩浩荡荡的审判,终是暂时落下帷幕。宋铮走出衙门,望着天边西沉的落日,心中五味杂陈。
若他们在公堂之上说的都是真话,那这些在瘟疫之下痛苦挣扎,甚至丧失性命的百姓算什么?他们实验的失败品吗?尽管早知在古代人命如草芥,可骤然得知这场灾难的起源如此儿戏,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第64章
初现端倪
“宋姑娘。”
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宋铮侧身一瞧,竟是卓盈袖。
对上她的视线,卓盈袖弯眉勾出一抹笑,“原来大名鼎鼎的皮影宗师便是宋姑娘,盈袖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宋姑娘莫怪。”
卓盈袖突然这么客气,宋铮颇有些受宠若惊:“怎会,卓姑娘助在下良多,在下合该再向您郑重道谢。”
“不,宋姑娘有勇有谋,拯救灵觉县,该受盈袖一拜。”她面对宋铮微微福身,眼角眉梢透出一丝快意,“若不是宋姑娘,盈袖如今不知该是何种光景。张炜懦弱又好色,在下就是去死也不愿跟这么个蠹虫日日相见。”
卓盈袖所言极具真情实感,但宋铮莫名感觉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但这种感觉毫无根据,她只能回卓盈袖一个笑,“恭喜卓姑娘为父母报仇雪恨、重获新生。”
“多谢宋姑娘。”卓盈袖垂眸应声,“盈袖与宋姑娘有缘,期望日后能多些往来。”
简单的寒暄过后,她再次向宋铮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这位卓姑娘,真是位刚中柔外的女子。”宋尚走上前,挥着他那刚拿回来的象牙扇子,满脸都是“看破不说破”的谜语人模样。
宋铮望着远处卓盈袖坚毅挺拔的背影,蹙起了眉头,“你也感觉不对劲?”
有沈尧的认证,卓盈袖身上发生的过往应该无需怀疑,可是......
宋尚开口,直接替宋铮点出她不想说出口的怪异:“这位卓姑娘对她父母的事故似乎没有多少关心,相反,她好像更关心自己被张炜盯上的事情。”
“可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且卓姑娘在公堂之上已为父母讨回公道,再揪着不放哀哀戚戚也没什么用,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
宋尚没有反驳。
毕竟这只是卓盈袖自己的家事,他们在一旁思考再多终究是毫无用处。
两人离开衙门,并肩回到慧渡寺中赵天亭所在的禅房。
见到他们,赵天亭高兴地招招手,将宋铮抱在怀里细细打量一圈,“怎么样?钦差大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没有,天亭姐放心。”
宋铮转头看向宋尚,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陈书禹的事情。宋尚笑着点点头,示意可以说。
尽管他们还没开口,可就凭这两个表情,赵天亭就察觉到了某种隐蔽的不对劲。
她双手捧起宋铮的脸,“怎么了?阿铮怎么这副表情?”
“咳咳,这么明显吗......”宋铮干笑一声,从她怀中起身,“就是,就是陈太守犯了任人唯亲罪,另一些罪名尚未确定,还有待查验。”
她言简意赅地向赵天亭讲述完今日的审判,重点说了陈书禹与魏鹏完全不同的口供,算是隐晦表示事件可能还有反转。
赵天亭怔愣在原地,脸上浮现些许怅惘,“这样啊......”
“官场迷途失本心者众,君勿戚戚。”宋尚轻声开口,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暖玉递给她,“赵姑娘畏寒,拿这块暖玉可以暖暖身子,不值当因蛀虫寒了心。”
宋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不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宋尚上前两步将暖玉放到赵天亭手心,又转过身。注意到宋铮的神情,他甩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唇部,露出一双瑞凤眼微微弯起,“老师莫怪,这是学生在泰宁那晚回院中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