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礁石上——那是西特第一次遇见达芙妮的那一块礁石，经历了岁月的变迁，经历了千万遍海水的打磨，它显得更细腻, 更光滑了。
与之相反，岁月却如刻刀，在西特的脸上留下了轻易可见的皱纹，是山川的痕迹，是海流的痕迹，是过去的无数个春夏秋冬留下的痕迹。
她低垂着脑袋，苍白的双手微微颤抖。
小芙趴在她的母亲的身上，她想要母亲能像往常一样拥抱她，但是却没有得偿如愿。她于是飘起来，轻轻擦拭母亲掉落的泪水，可水滴却穿过了她的身子，掉在岩石上，掉进海水里。
西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跳进了海水里。
“不！”林恩伸出手，想要将西特拉回，却徒劳无功。
属于早上的阳光如此黏腻，如同蜜糖般粘在林恩的身上，将她从噩梦之灵的手中救回。
她瞪大眼，然后对上白猫的视线，猫咪澄澈的眼珠子看着她，伸出了一只爪子，抚摸了一下林恩的脑袋，似乎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林恩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你在安慰我吗，小咪。”她举起猫咪，想要将脑袋埋进猫咪柔软温暖的肚子里，但是白猫撇开脑袋，抗拒地向她伸出了爪子。
林恩略感遗憾地将她放下，白猫微微昂着脑袋，走到另一边，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西特看起来起得很早，她为他们准备好了早点，“稍微吃一些垫垫肚子，祭典很快就会开始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看见西特的时候，林恩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芙还在休息，于是他们在早点后随着人群来到了祭典进行的地方，这是按照星象排列的巨石阵，四周是点燃的火把，火焰呈现浅淡的黑色，硫磺的气味蔓延整个祭坛，这些刺鼻的味道让白猫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小白捂着鼻子，“真受不了。”他暗暗嫌弃道，但他很快将这些让他不舒适的感觉抛之脑后，他紧盯着眼前的祭坛，瞪大了双眼。
祭坛上摆放着整具龙骨，森白的骨架几乎有千年的杉树般高大，仅仅是一具骨架，就令林恩感到难以呼吸，她想到了属于夏日的暴雨天，乌云笼罩着整个世界，随时落下的惊雷如眼前的巨龙骨架般令人遍体生寒，莱奥维斯和迪尤尔也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走了上去，他披着千种鸟的羽毛做成的披风，红的绿的黑的，长得短的细的，诡异的协调，又披露出难以言诉的神秘怪诞，他在颂唱着什么，那词调几乎让人无法复述，仅仅是聆听，便让人心生畏惧，林恩一瞬不瞬地望着，祭坛下的村民们保持着肃穆和庄重。
她突然屏住了呼吸——龙的骨架上，升腾出一片又一片的黑色阴影。
她觉得自己的心神被完全摄入其中，她的耳边，是遥远而诡秘的龙的吟叫，透过那个颇为完整的骨架，她看见了黑色的巨龙张开双翼在云中翻腾的模样。
那双血红色的，深邃得几乎令人血液逆流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林恩觉得自己坠入了粘稠的沼泽中，浓稠的流状液体包裹着她，让她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似乎在与生命赛跑。
她看见龙伸出了他的爪子，那锋利的，粗糙的爪子正对着她，但是龙对着莱奥维斯说：“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是成为这个愿望是成为国王，还是拥有无数金银财宝，或者是坐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人，只要你能够说出口，我就能帮你实现。”
她看见穿着水蓝色抹胸的女人在一片水雾中出现，向莱奥维斯送了一个飞吻，莱奥维斯错愕地看着龙，然后侧过身子，“你想要做什么？”
余光里，林恩看见了那对正在蜜月中的夫妻，女人在无助地哭泣着，她想要寻求丈夫的庇护，但是她的丈夫，现在正伸出手，脸上露出垂涎的神色，如同一条看见肉骨头的狗，想要抚摸娇媚女郎雪白如豆腐的胸脯。
女人握住了丈夫的手臂，男人却露出厌烦的神情，在妻子错愕的表情中，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想要攀附着他的手臂的妻子。
她又看见了小白，他的面前出现了成堆的牛肉汉堡，还有刚刚出锅的，还没有完全沥干油的小鱼干，淋上番茄酱的，金黄色的薯条。
“不喜欢这个吗？”她又听见龙的低吟，“那这些呢？”
天空上淅淅沥沥下起了珠宝和金币组成的雨，那雨越下越大，几乎要将他们的脑袋掩埋在里边。
林恩看见了迪尤尔，看见他面前出现了一把通体白色的宝剑，剑柄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子头，迪尤尔正怔怔然地看着它。
“或者是权利？”龙看着不变神色的莱奥维斯，喃喃自语道。
眨眼间，莱奥维斯坐在高台上，他的脚边，匍匐着一片臣民。
“献祭她，你就能获得所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龙的声音如同一声巨雷在空中响起，在莱奥维斯的脑海里循环，他看见林恩的面前出现了火红得有些泛着金色的熔浆。
热浪铺面而来，连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林恩又看见了那对夫妻，她看见女人恐惧得有些空洞的眼神，看见那男人毫不犹豫伸出的手，看见翻腾起的熔浆张口血盆大口，女人一瞬间被岩浆吞噬，变成了灰烬。
她看见了，男人欣喜若狂得有些变形的脸蛋。
林恩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痉挛，她几乎想要呕吐，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几乎在听到恶龙提出的要求的那一瞬，莱奥维斯的脸色骤变，他变化出光明元素，想要给眼前这位不知真假的恶龙来上一击，但是光明弹击中的部位却变成了一阵黑烟，飘起，散开，很快又恢复原状。
莱奥维斯不断尝试着，却难堪又绝望地发现，以他现在的力量，完全不能对龙造成伤害。
龙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像在看一群不知所谓的蚂蚁。
林恩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她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着选择——从她和荣华富贵中选。
她的心突然沉寂下来，她莫名变得冷静，哪怕是在这样的关头，她却冒出这样的想法：“真奇怪，为什么做选择的人不能是我呢？”
“凭什么要让他们来决定我的命运呢？”
林恩突然想到了达芙妮，在她没有看到的那一天里，达芙妮到底做了什么选择呢，还是说，是不是有谁替她做了选择呢？
“请选择吧，选择，你将获得想要的一切，不选，你们将全都死亡。”
一股吸引力牵引着林恩，热浪翻滚，如同煎锅上蒸腾的空气，她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自己离熔岩愈来愈近了。
“作出你的选择。”
龙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他在高空中自在地盘旋着，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莱奥维斯没有再说话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炎热的空气熏着他的双眼，让他不由自主地眨着眼，流下清亮的泪水，他拉住了林恩的手，哪怕他也并不能抗拒那莫名的吸引力。
一切都如此真实，似乎他们下一秒就要命丧于此。
莱奥维斯看着林恩，那双宝石般的黑色瞳孔倒映着他的模样，让他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林恩的时候，那时的她，穿着华丽的礼服，佩戴着贵重而富有光泽的宝石项链，哪怕在那样的状况之下，她依旧保持着冷静，只一眼，他便觉得她那双藏着智慧的眸子要比这世界上所有的宝石，所有的珍珠，所用反射着太阳的光泽的露水更美丽。
他对着林恩露出一抹笑容，林恩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莱奥维斯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笑的，让她轻易想到春天田野里的生机勃勃的绿草，夏天蝉的欢歌，秋天火红的枫叶还有冬天纯净的雪。
她盯着莱奥维斯的眼睛，看见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别害怕。”莱奥维斯安抚地笑道。
林恩移开了视线，她冷静地看着眼前那滚烫的岩浆，“我没有害怕。”
她又抬起头，遥遥地，看见了西特，她正抱着女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高大的龙。
“你作出选择了吗？”龙问道。
明明是那样低沉的声线，林恩却想到了达芙妮。
“你作出选择了吗？”林恩牵紧了莱奥维斯的手，她抬起头，无畏地看着眼前这条黑龙。
“达芙妮，你替西特作出选择了吗？”
第67章 飞鸟与鱼 “林恩被迫仰起脑袋。”……
缓慢扭动着身躯的龙静止了, 那双黑红色的眼睛看着她，热浪消失了，祭坛消失了, 不远处的男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海上的泡沫般在林恩面前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