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对上了达芙妮的视线，看见了那一双淡紫色的眸子。
女人沉着脸, 巨钳螃蟹用它那双钳子举着一杯醇厚的葡萄酒，但女人却没有看一眼，一眨眼间, 她出现在林恩面前, 她的脸色并不好, 轻易让人想到被欠了许多钱的倒霉债主。
她用那只修长的手钳住了林恩的脖子，明明那样纤细, 清晰地透露出骨骼和青紫色的血管, 但却有着那样强大的力量，轻易将林恩抵在墙面上, 让她动弹不得。
尖利的指甲在林恩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痕迹，林恩被迫仰起脑袋。
“主人，主人, 别伤了你的指甲，让我来, 让我来！”巨钳螃蟹即便是横着走路，依旧很快出现在她们面前。
“滚。”达芙妮没有看螃蟹一眼，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让林恩想到那尖利的刀刃。
巨钳螃蟹颇为受伤地将自己的爪子都缩了起来，在地上缓慢翻滚着，看起来十分委屈。
达芙妮看起来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 你替西特献祭了。”这几个字像是从快要用完的牙膏里寄出来的膏体，艰难地从林恩的喉管里吐出。
林恩双手抓住达芙妮的手，想要从她的手底逃脱。
脖子上的那双手陡然间收紧了，林恩的眼前浮现出黑色的雪花。
她的声带被挤压着，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又如何。”达芙妮再一次加紧了力度，她看着在她手下挣扎的女孩，因为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林恩的脸快速地泛红，她的双手紧紧嵌在她的手腕处，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深红色的痕迹，但她却无法感受到一点痛觉，就如同一块漂浮着的棉花，哪怕受尽压迫，却又会在故事终结的时候，变回本来的模样。
巨钳子螃蟹有些心疼地看着它的主人受伤的手腕，想要过来为主人分担烦恼，但是再一次被达芙妮剐了一眼，它于是圆润地离开了。
主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它默默想到，这里看起来并不怎么需要它。
自从那一天过后，她变成这个模样已经很久了啊。
达芙妮突然回想起祭典的前一天，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浸润着惶恐的海水变成了眼角处流出的泪水，将她淹没，然后又滚落在地上，成为一颗又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
她后知后觉这群男人的意图，她在海底听过这样的故事，人类，总是狡猾的，他们总是能够用很多理由，去掩盖他们那些比排泄物上长出的蛆虫还要恶心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几乎坠落于千米的深渊之中，浑身冰冷，她想要寻求西特的安慰，西特的，温暖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拥抱。
可是她看见了镜子里自己身上的血液，肮脏的，泛着腥味的液体沾在她的衣物上，粘在她的脸颊上，粘在她的发丝上，连她自己，都几欲作呕。
西特，向日葵般灿烂的西特，晒好的棉被般温暖的西特，西特……
她止住了自己的步伐，直到伯格带着愤怒的村民闯了进来，她睁开眼，便看见了伏在男人身上痛哭的女人，捂着孩子的眼睛的女人，还有一片同仇敌忾看着她的男人。
她第一次听到那样多的辱骂词汇，从那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里。
达芙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放松了些手上的力道，身为鲛人，哪怕是最没有天赋的鲛人，她当然要比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要有力的多。
但是，伯格，那个令她至今都恶心不已的男人，他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走到她的身边，“你知道吗？本来今天决定献祭给龙神大人的祭品，是西特哦。”
达芙妮突然感到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她条件反射地松开手，给那撞向她的东西来了狠狠的一击，黑色的魔力如流水般泻出，快准狠地击中了对方的身躯。
林恩趁机脱离了达芙妮的掌控，她听到一声沉闷的痛哼，她望过去，看见了那只白猫——黑色的魔力贯穿了她的腹部，随着她流出的鲜血弥散开，沾染上她的每一根毛发。
她倒在地上，因为痛苦，再无法保持冷静的神色，她的眉毛皱着，清亮的眼睛染上鲜血般的红。
“小猫！”林恩快步来到白猫的身边，颤抖着手将她抱在怀里，此时莱奥维斯和迪尤尔匆匆从远处赶来，莱奥维斯来到白猫的身边，他唤起光明元素，覆盖在白猫的身上，想要为她止血，但却毫无用处。
黑色的魔力显然阻止了伤口的愈合，血液快速流淌，林恩几乎能够感受到白猫的体温随着不断涌出的血液一同流逝。
白猫疲惫地躺在林恩的怀里。
迪尤尔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头发此时无风漂浮着，她淡漠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时间的所有，都与她无关。
“姑姑……”迪尤尔喃喃地说道。
“保持冷静，保持冷静……”林恩的心脏快速跳跃着，她感到一股怒火在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怀里的猫咪粉红的鼻头快速失去血色，变得干燥苍白，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品尝到了高浓度咖啡带来的心悸感受。
迪尤尔很快回过神，他来到猫咪的身边，拿出了那一朵七色花，他摘下一片橙色的花瓣，“请求您，救救这只小猫吧！”他在心中轻声呢喃着。
橙色的花瓣化作一道流光，覆在猫咪的身上，它的血液很快止住了，但是黑色的魔力依旧死死纠缠着伤口，让它无法愈合。
白猫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冷静，冷静，事情肯定能够有转机的……”林恩抬起头，“达芙妮，你真的能够为西特作出选择吗？”
“为什么不能？”达芙妮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去看过西特夫人吗？你知道西特夫人这些年过得幸福不幸福吗？”
达芙妮的眼神再次变得锋利起来，“我当然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不，你不知道。”林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伯格，想起西特抱着女儿时流淌出的温柔神色，她掷地有声地说道。
“西特夫人依旧记得你。”林恩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白猫，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如同得了帕金森病的老人，手指变得僵硬，关节干涩，无法流利地滑动。
“这不可能。”达芙妮警惕地看着她，鲛人是没有灵魂的，她们在死亡后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在阳光下破裂，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有着足够长久的生命，足够她们看尽海底成群玩耍的鱼，有着不同花纹的珊瑚，还有海面上缓缓升起的朝阳。
等到生命终结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属于她们的痕迹就是被一笔磨灭，除了鲛人一族，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们。
林恩并不知道这些，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看着达芙妮，“你知道吗？西特夫人给她的女儿，取名叫‘小芙’。”
达芙妮一下噤了声，“这不可能，她不可能还记得我……”她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似乎想要告诉自己，她并没有错，一切都是林恩的谎言。
“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们会在海岸边唱歌呢？因为这是西特夫人告诉我们的呀，见到鲛人的方法。”林恩又回忆起什么，她轻声说道。
达芙妮的瞳孔快速缩小，“这不可能的……”
虽是这样说着，她却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过身，快速消失在他们面前。
环绕着白猫的黑色魔力随着达芙妮的离开变成一阵雾气，飘散在空气中，莱奥维斯的光明元素此时起了作用，弥散的光明粒子渗进白猫的伤口处，飞快地修复着猫咪破败的身躯。
林恩吐出一口浊气，怀里的白猫状况看起来好了许多。
“你怎么这么傻呀！”林恩轻轻覆着白猫的耳朵，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道。
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抚性地“喵”了一声。
此时她如此温顺，却让林恩更加心疼了。
“可怜好猫，好好休息吧。”达芙妮造成的伤口实在太大了，哪怕莱奥维斯的元素力具有治疗的作用，失去的鲜血依旧让怀里的猫猫变得虚弱起来，她蜷缩在林恩的怀里，乖巧地接受莱奥维斯的治疗。
林恩抱着她，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第68章 飞鸟与鱼 “亲爱的达芙妮，别哭啊。”……
这是许多年来, 达芙妮第一次站在西特的家门口。
依旧是镶嵌着许多贝壳的前面，透过门的空隙，她能够看见西特正抱着小芙, 轻声哼着什么歌曲。
很熟悉的，她曾经唱过的歌曲。
眼前的女人在岁月的洗礼下如同尘封已久的酒，变得浓郁而醇厚, 时光在她的面庞上，在她的发丝上，毫不留情地作画, 染上了属于迟暮的色彩。让她想到秋天的枫叶, 冬日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