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庭听着这个理由,下意识蹙眉:“这能是一回事么......”
那次本来就是他麻烦她。
不过,没等他说完,曲柔忽然叫了他一声,语气罕见的郑重:“陈岩庭。”
他闻言,垂眸看她。
曲柔却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抬眼看了眼对面的马路,片刻后才将目光收回,重新定格在他身上,看向他的眼底,蕴着一层不容置喙的执拗:“一张商务舱的机票,我还买得起。”
这份强硬,让陈岩庭心口莫名一涩。
曲柔却很快就将自己调整了过来,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笑着跟他唠家常:“你什么时候从瑞典回来的?”
出差中途,陈岩庭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拜托她帮个忙,所以曲柔知道他是去瑞典出差。
陈岩庭:“昨天。”
“怎么突然来这里采风?”
“之前有个杂志社约稿,但一直没什么灵感,昨天跟你聊天,想到你的家乡忽然之间有了点儿想法,就想着过来这边看看。”
“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早上。”
“那你怎么......”她本来想问,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好让她尽一下地主之谊,后来一想,即使他说了,她今天上午也腾不出空。
于是,这话没问完,曲柔便改口道:“那你怎么不在这边多待两天,我有朋友在这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
“已经拍完了。”陈岩庭说,“还有,我也是打工人,明天周一也要上班。”
他不动声色地,和她拉近距离。
曲柔听了轻轻点头:“哦,这样子。”
不知不觉间,两人抵达他们将要就餐的饭馆前。
一栋三层高的小楼,装潢精致,环境清雅,和周遭的苍蝇馆子一比,既凸显格调,也稍显格格不入。
陈岩庭没立刻进去,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指着对面一家小餐馆,问她:“那家味道怎么样?”
曲柔闻言停住脚步,看到他指的店面后,惊讶于他眼光的精准毒辣,因为这家店是她和周密经常来吃的一家,也是这条街生意最火的一家。
“很好。”她肯定道。
“那去吃那家。”
“但环境没那么好。”
“我是吃饭,又不是赏景。”说着,手掌朝她摆了摆,示意她跟上来。
还好这会儿不是饭点,不用排队。老板娘身上套着一条红色围裙,笑容满面地过来让两人点餐,她操着一口地道的川渝口音,身上那股风风火火的劲儿很是感染人。
点餐时,看曲柔眼熟,便用四川话夸了句“幺儿真是越来越漂亮咯”,曲柔听了腼腆笑笑,用四川话回夸了老板娘一句。
这夸奖让老板娘喜笑颜开,她爽朗地笑着,顺带着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曲柔对面的那个男人。
陈岩庭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里面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其实,对男生来说白色大衣一般很挑人,但他穿上却丝毫不违和,衬极了他的气质,沉静内敛,斯文儒雅。
老板娘经营这饭馆二十多年,不说阅尽千帆,但也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他是外地人,怕人听不懂,于是迅速将口音切换成了普通话,不过是一口地道的□□:“这小伙子也帅的勒。”
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要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短短几分钟,便迅速让气氛活络了起来。
因为陈岩庭是第一次来,所以这餐饭是曲柔点的。
川菜以麻辣出名,曲柔怕他会吃不惯,还特意叮嘱老板娘味道做得淡一些。
等老板娘走后,陈岩庭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她:“你说普通话时怎么一点口音都没有?”
她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没有什么口音,以至于根本听不出来她是哪里人。
“我本来口音也挺重的,直到大学毕业都是,”曲柔轻轻的,跟他诉说起往事来,“后来来北京读研,愣是把自己给矫正过来了。”
“怎么矫正的?”
“听课呗,课下再自己练习,毕竟对律师来说,发音还是很重要的,谈吐得当、内容专业是一回事,客户听得舒服是另一回事。想让客户听得不疲惫、不吃力、甚至能听得享受,就必须纠正自己的口音,详略得当,抑扬顿挫。”
“听的哪位老师的课?”陈岩庭语气含笑,“这么厉害。”
曲柔:“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普通话说得这么标准。”
陈岩庭听了,无奈一笑。
他犯得着学普通话么,他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
不过,开口时,陈岩庭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这人不都追求个精益求精么。”
曲柔听了,温柔一笑,和他缓缓道来着前因后果:“我是去传媒大学听的播音课,当时,我有一个学弟,她女朋友在传媒大学学播音,我知道后便厚着脸皮拜托她,让她带我去学校听课。”
听到这两个校名,陈岩庭目光微微一顿,心想政法大学到传媒大学的距离可不算近。
“所以——”曲柔还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真诚地说着,“一直到现在,我都对这所大学心存感谢。”
”确实应该感谢,”陈岩庭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但感谢它的同时,也别忘了感谢那个辛苦跋涉的自己。”
曲柔闻言一怔。
此刻,陈岩庭肯定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在她的心头掀起了怎样澎湃的热浪。
世人总爱将女人比做水,可现在,曲柔觉得,她才是那个坚硬的“岩”,眼前这个人才是那一汪温“柔”平静的流水,哪怕只是无意流过,也能让她的周身柔软下来。
后来,吃完饭出来,外面已经华灯初上,前来觅食的食客也越来越多,大家三两成群地聊着、笑着、走着,让这方天地的每一寸每一隅,都沾染上一层热闹红火的底色。
“陈岩庭。”曲柔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忽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他放慢脚步问道。
可等他目光回落,曲柔只是摇摇头,说没事。
陈岩庭见状轻叹一口气:“但你这眼神,明显就是有话想跟我说。”
他话都直白到这份上了,但曲柔还是抿唇,选择不答。
毕竟,这话刚才在脑海里晃荡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到了嘴边,她忽然就觉得特别矫情。
这次,陈岩庭没那么好说话,不依不饶道:“不说的话不送你去机场。”
明显的“威逼利诱”。
曲柔听到,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盈盈如水的目光里,写满了娇嗔的讨伐。
她向来不擅长撒谎,只能如实道出心中所想:“我只是觉得,以后每次回家经过这里,可能都会猜一下你会不会突然出现。”
你别说,此情此景还真是完美应了那句歌词:“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闻言,陈岩庭感觉自己心底的一块角落,轻而易举被她撬动,他莫名空咽了下喉咙,才开口问道:“我要是没出现呢?”
“那不是挺正常?”
“那我要是出现了呢?”
想到这儿,曲柔唇角一弯,忽然幸福的笑了。下一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贼有义气地说道:“那我必须请你吃饭啊。”
陈岩庭:“那为了这顿饭,我还是出现吧。”
曲柔当他是在开玩笑:“行啊,以后你在这地盘的饭,我给你包了。”
“说到做到,不准反悔。”
“好。”
-
去往机场的高速路上,车流络绎不绝,好在一路畅通。
到了机场,两个人顺利过了安检,候机时,曲柔接到一个工作电话,用眼神跟陈岩庭示意了下,起身到窗边去接。
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丝毫不知有个人站在身后看了她好久。
杨姗此次过来,和曲柔一样是为了祭拜,但除此之外,她主要还是想趁此机会见见自己的女儿,结果,她后脚到,曲柔前脚走。
没能见上一面,杨姗很是遗憾,结果命运却让她们在这里碰到了。
杨姗面露欣喜,等她接完电话,便笑着走上前去,亲昵地唤了声:“柔柔。”
曲柔看到她,眉心一紧,脚步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说出的话平静却有力量:“杨女士,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在她面前,曲柔从来不失态,从来不嘶吼,永远是一副平淡冷静的样子。
别说外人,就连杨姗也难以辨明,她到底是被伤得太深,还是内核太稳。
“好,曲柔。”杨姗没办法,只好在称呼上后退一步,“这么多年没见,你连跟妈妈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想着你......”她语气柔软,再加上泛红的眼尾,看起来很是可怜。
但曲柔看了只觉得奇怪,心想,她亲生母亲身上那种信手拈来的示弱和娇纵,她怎么一点都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