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着跑过去,花南枝刚见了他,就忙把谢序川抱进怀中,连退三步。
“身上这么脏,跑哪里顽去了?”
紧紧将谢序川护在怀里,花南枝眉头紧皱:“照顾二少爷的下人都死了不成?他整日疯跑,把脏东西蹭序川身上怎么办?”
谢歧看着他的母亲将哥哥牢牢护在怀里,居高临下,冷漠而厌恶地斜睨着他。
那模样,好似在看路边的一条无主野狗。
“娘亲,你也抱抱歧儿……”
“弟弟……”
听见他哭喊,谢序川在花南枝怀中伸出手。
谢序川的手掌很白,带着幼儿特有的圆润细嫩,谢歧见了很喜欢,也缓缓将手伸出。
他的手,黑瘦且满是血污,和着污泥显得漆黑、肮脏……
在谢序川伸出手的那一刻,花南枝厌恶地抱着对方跑回了房里,任由他站在璇玑院里,哭得声嘶力竭……
哗啦一声,谢歧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主子穿衣。”
把内衫递给谢歧,卫虎又把浴桶冲刷干净,将浴房收拾的妥妥当当。
他亲娘死得早,父亲再娶后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继母对他非打即骂,六年前他不过七八岁大,冬日里被继母用煤钳抽得口鼻喷血。
也正是那时,他遇见了谢歧。
对卫虎来说,谢歧是主,也是父兄。
从浴房出来,卫虎坐在谢歧面前,抓了桌上的馒头大口大口吃着。
他口里呜呜咽咽:“主子,虽然外头都不知提督织造就要换人坐了,但风声总是有的。
“按说谢序川也该听到些风吹草动,但为何他还执意要为江纨素得罪沈家?”
沐浴后人透着疲乏,谢歧肆意靠在椅上,懒懒道:“公侯富贵之家,多出痴情冤种。
“我那孪兄应是嫌日子太顺,非要给自己寻些磨难坎坷,如此方能得些顺遂中体会不到的乐趣。”
听闻这话,卫虎视线从谢歧手臂上瞟过,咬牙嘟囔道:“我瞧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谢歧敛眸,轻哼一声。
“主子,我有一事不懂。”
卫虎挠挠头:“既然您想抢沈家的婚事,为何不直接找上江鸿,告诉江鸿江纨素有了身孕?
“江鸿那势利泼皮,知道这事定会把江纨素塞进谢家,又何必麻烦一圈,先去找宋家人?”
谢歧眸子半眯,似有些困倦:“江侑就要离开织造局,所以江鸿若得知江纨素有孕,必会不惜一切攀上谢家。
“但谢沈两家的婚约轻易断不了,最后江纨素怕只会落个妾室之名,这不是我的目的。
“不过江鸿也总要找的,但不是现在。”
见他犯困,卫虎扯了软毯,轻手轻脚走出屋子。
卫虎离开,谢歧睁开眼,淡淡望向窗外。
还有些原因,他没同卫虎说。
先找上宋家,是因为他想推江纨素逼谢序川一步,让谢序川急中生错,与沈家闹掰。
也让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情丝尽断。
春光刺目,谢歧将手臂遮于面上。
黑暗笼下,他突然又看见花南枝抱着谢序川,满眼厌恶鄙夷,接连退后躲着他的模样。
莫名的,谢歧心中生出几丝阴郁。
指尖刺痛,他回神,这才将长指从唇上划过,带出一道濡湿长痕。
指尖泛出点点血迹,他冷眼看着齿痕,直至血液阴干,伤口闭合。
抢婚,并非他对沈沅珠有何不伦情意,而是他知道卫虎所言极是。
若不将沈沅珠抢到手,他那个祖母和娘亲,怕是真会将棉荷许给他,做谢家的二少夫人。
但哪怕他对沈沅珠无情,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如这世上所有人一样,独独偏爱谢序川。
想到此,谢歧倏地将身上软毯拂到地上。
无法遏制的厌烦和焦躁,让他忍不住想要见到沈沅珠。
见到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见到她厌恶、憎恨谢序川的模样。
第32章
还不知谢歧已经盯上了沈沅珠,谢序川此时正一筹莫展。
他没有想到叶韵衣贪婪成性,不光要《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竟还想染指谢家万宝街的铺子。
如今五日过去,叶韵衣咬死不见铺契不上谢家的门。
谢序川坐在缇绮院里,焦灼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中攥着鸳鸯佩,一遍遍抚摸流苏上的玉珠。
从紫棠把鸳鸯佩送到他手中后,江纨素就再没有出现,也不曾给他递过任何口信。
谢序川虽然担心,但不得不说,他这几日少了些许压力,人也不似先前那样紧绷。
“爷,我让厨房用人参、当归、白术等物给您煲了八珍汤。”
彩环端着炖盅进来,满眼心疼看着谢序川:“您这几日不吃不睡的,身子哪里遭得住?
“便是有天大的事,您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看着谢序川瘦削紧绷的下颌,彩环心疼不已。
“放那吧。”
没有江纨素在身后时时逼迫,谢序川这两日胃口提起不少。
掀开炖盅,他拿起汤匙刚舀了一口,就听彩环又道:“对了爷,崔管事今日进府,说想见您,如今正在院外等着。”
崔成是崔郁林的父亲,也是谢家织机房的管事。
崔母死得早,崔父一人拉扯崔郁林长大,谢泊玉见崔郁林无人照看,便让他将孩子送入谢家,与谢序川作伴。
他二人一起开蒙,又一起进同一所书院,亲比手足。
谢序川对崔成亦十分熟悉,他也算是在崔成怀中长大的。
可如今听闻崔成要见他,谢序川竟当啷一声惊掉了手中汤匙。
“崔伯怎么……他等多久了?”
“也没一会儿,可要奴婢喊崔管事来?”
“别……”
谢序川有些慌乱:“我还要去沈家,你问问崔伯有什么事,若无事就让他先回,待我忙完再去寻他。”
彩环愣愣点头,只觉这几日她家大爷实在奇怪。
谢序川没心思管彩环想些什么,刚因为江纨素没在身后步步紧逼,而松下的心弦,在听闻崔成来找他后,又紧紧绷起。
他不知崔成为什么突然来找他。
不敢细想,谢序川起身从缇绮院角门狼狈离开。
知道江纨素的肚子等不了,所以叶韵衣这两日拿乔拿得厉害。
本来谢序川打算跟她耗上几日,今儿见崔成来找自己,便如何都坐不住了。
想到自己能躲着崔成,却是不可能永远不去织机房,谢序川咬牙去了沈家。
只是刚到沈家大门前,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出来,跟他撞个满怀。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
那小厮抬头见是谢序川,又忙道:“小的该死,没见着是谢少爷您。”
“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爷,您说这不是巧了?我家奶奶正让小的给您去贴呢?”
“给我?”
谢序川微微扬眉,暗道叶韵衣撑到极限,沉不住气了。
若按着平时,他定会转身就走,再拖叶韵衣个几日,让对方彻底慌了神。
但如今……
谢序川叹气:“知道了,我去找你家大奶奶。”
那小厮躬身将谢序川带进沈家,还未走到正堂,就听叶韵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玩意儿,竟编排出那么恶毒的流言,说什么叶家卖出去的棉布都是裹尸布做出来的,短短几日,一整年定出的货,竟被退回了九成。”
叶韵衣气得眼前发黑,不住咒骂。
沈沅琼也是一脸惊讶,眼中带着几分忧色。
“那叶家……”
刚开口,就见谢序川从外走了进来,沈沅琼面色微红,端庄走到叶韵衣身后。
一见到谢序川,叶韵衣皱眉道:“谢少爷怎么来的这样快?”
“本也要上门拜访,门口碰见了送帖的小厮。”
话落,谢序川又道:“刚听说叶家的生意出了问题……”
“说到这,我还想问谢大公子,松江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叶韵衣眯起眸子,不善地看着谢序川。
“沈家嫂嫂何出此言?虽我有事相求,但我不是生意谈不拢便掀桌之人。”
沈沅琼张口道:“谢公子人品端方,且与沈家又是姻亲,他不会做污损叶家商誉之事的,对谢家也无好处。”
“二妹妹明理。”
被谢序川夸赞,沈沅琼浅浅一笑,一派贞娴雅静。
叶韵衣知道沈沅琼说的在理,这些年谢家也使了许多叶家的棉布,流言传出,对他们伤害亦不小。
“不知叶家发生了什么,可有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叶韵衣摇头道:“没有,不过有其他事同谢少爷商议。”
将沈沅琼打发走,叶韵衣收起先前的气急败坏,一片祥和道:“叶家事小,江姑娘的肚子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