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序川冷笑一声。
他方才没听真切,只隐约听见叶家生意出了问题。
本想着帮上一把,也好再谈江纨素的事。
但叶韵衣不想领谢家的情,怕是念着要让谢家出钱出力,还不想承这个人情。
谢序川垂眸,再次生出八分厌烦。
见他沉默,叶韵衣气定神闲道:“序川你上次走后,我便觉自己实在苛刻了些。
“那些个读书人不是常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了想,这话是对的。
“咱谢沈两家,无论有没有其他人,日后终归是要做亲家的。你喜欢江家姑娘,那定然是江家姑娘,有比沅珠好的地方,这才让你动了心,动了情。”
谢序川不愿听他人贬低沅珠,故而默不作声。
见他油盐不进,叶韵衣也没了耐心。
“我不妨直说了吧,松江那边的确出了些事。
“如今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万宝街的铺子了,我要一万匹今年的新棉布,十日后送到松江,另外我还要一间松江的染坊,给到我胞弟丹歌手中。
“其次我要一千两黄金,当中五百两,是你对我沈家的补偿,另外五百两,则是要给沅珠添的聘礼。
“事到如今,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些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同意谢家把江纨素的孩子记在沅珠名下。”
第33章
一万匹新布,一间松江染坊,一千两黄金……
虽新布库存少,但是谢家并非凑不出,不过是略麻烦些。
松江的一间染坊,谢家也给得起。
但是近万两的银子,他如何能拿得出?
谢序川脸色黑如锅底,满心不悦。
“一万匹棉布约两千五百两,一间染坊至少四千两银子。
“嫂嫂您一开口,就想让谢家拿出一万六千两银,这价格,也未比一间万宝街的铺子强上多少。”
一万六千两,整个叶家五年纯利,都不知能不能赚得上这些。
谢序川只觉自己被叶韵衣当面戏耍一番,正要翻脸,突听她道:“序川呐,这并非嫂嫂故意为难,实在是你做事不地道。”
就算叶家的事不是谢序川所为,叶韵衣也只能把这账记在他头上。
她跟沈砚淮虽成婚多年,又育有一子,但叶家始终低了沈家一头。
若叶家一夕之间家资罄尽,她的爹娘弟弟,怕是第二日就能举家来苏州府投靠她。
这些年叶韵衣拼了命的在沈家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可不想这时候前功尽弃。
“嫂嫂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你不该凭白递了把柄给人。你做出的那些事,谢家若无表现,来日传出去,外面还当我沈家的姑娘不值钱,可以随意欺辱,这让我们家沅琼以后如何说婚事?”
叶韵衣看着谢序川,语重心长:“序川啊,谁让你做了错事?你得认罚,认命。”
“……”
几句话下来,谢序川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他脸色涨得铁青:“一千两黄金我拿不出,我可以给五百两作为对沈家的补偿。
“余下五百两,我自己跟沅珠说。”
叶韵衣道:“你二人日后是夫妻,不管给多少都是沅珠的,但这银子,必须得过了沈家的明路,如此才能不让外人编排,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是?”
其实叶韵衣本也没打算要那么多,不过是需要给沈砚淮一个交代罢了。
这银子给到沅珠手中,同没要谢序川的又有何区别?
且她也不想咄咄逼人,万一把人逼急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沅珠在后花园修枝,你可以跟她商讨商讨。”
说完,叶韵衣便袅娜离去,徒留满心愤恨的谢序川。
“小姐,这几枝芍药要开了吧?”
罗氏抬头道:“快了,你莫再浇了,小心积水烂根……”
花园里,沈沅珠捏着纯银小剪,正仔细修剪花枝,苓儿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远远望去,主仆二人一派和乐,好不愉悦。
谢序川看着,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攮了一拳,愤懑得他心似乱蓬,躁如汤沸。
在他为他二人婚事奔走,绞尽脑汁极尽办法时,对方竟无忧无虑,甚至很是快活。
他油煎火燎似的,沈沅珠却……
谢序川眼中泛红,一时也不知是气的、恨的,还是委屈的。
“沅珠。”
三两步走到沈沅珠面前,谢序川拍落她手中银剪。
“你做什么?”
苓儿一把推开谢序川,沈沅珠则在原地愣愣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
她年岁小,皮肉还细嫩着,有罗氏和苓儿在身边又从未受苦、受累过。
如今谢序川这一下,竟拍得她痛到红了眼。
吧嗒,银剪落地,也砸出苓儿满心火气。
苓儿上前猛地一推,险些将谢序川掀翻。
“苓儿,你跟罗妈妈去小厨房备茶,我跟谢少爷有话要说。”
“小姐……”
罗氏拉着直跺脚的苓儿离开。
沈沅珠从容不迫拽了拽遮阳的帷帽,仰起头看向谢序川。
“什么事?”
她人如其名,生得珠圆玉润,很是讨喜。且性子温柔安静,往日谢序川最是钟情她那一份青瓷雅韵,素弦声慢的意蕴。
可今儿,他却格外无法忍受对方的温吞平静。
“你问我什么事?你可知道沈家用什么来逼我?”
将叶韵衣的条件说给沈沅珠听,说完,谢序川吼着道:“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有什么可说的?”
沈沅珠不解,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小银剪,重新修枝去了。
“你没什么可问的?
“叶韵衣说要五百两黄金,添到聘礼中,对这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序川上前,抽出那把看着十分不顺眼的银剪,随手丢进花泥堆里。
“这到底是叶韵衣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谢家给你的聘礼已不算少,在整个苏州府都算得上头一份。
“如今为何偏还要这五百两黄金?”
谢序川心中愤懑,却是不知这股邪火应朝着谁发。
他其实很是无助,亦从未想责怪沈沅珠,可每每看着对方,好似完全不在意她二人婚事会如何时,他便按捺不住。
“你若是缺银子,直接同我说,何必让叶韵衣羞辱于我?”
“谢序川……”
沈沅珠低着头,细细看着手背上的淡红。良久,她道:“不是我让叶韵衣羞辱你,是你上赶子到她面前,求她侮辱的。
“你也明知那五百两黄金,绝非是我向你索要,但你偏偏想通过此,让我愧疚,让我担忧。
“你想把因为跟江纨素珠胎暗结,而可能导致婚约破裂的责任,扣在我头上,你想让我害怕,害怕失去你的庇护,而退后一步接受那个孩子成为谢家嫡长。”
沈沅珠看着谢序川,语气中带着化不开的悲凉。
“谢序川,你欺我身后一无所有,你欺我将你视作唯一依靠,不得不依附于你,你欺我父母不在,兄嫂不慈,实在是……
“太过卑劣。”
第34章
“我没有。”
谢序川张口反驳:“沈沅珠,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寡情薄幸,狗肺狼心之人是吗?”
他不敢想,沈沅珠竟是如此看他的。
“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对你十足真心实意,可你呢?你这些年又是怎么对我的?”
少年骄傲让谢序川不肯认输,亦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落了下风,哪怕是心爱之人。
“这些年,沈家借了谢家多少势?每每谢沈两家有冲突时,我从来只让谢家让步。
“你呢?你可有在沈砚淮面前,让他因为我而退过一步?
“难道是我谢家不喜高利、厚利吗?
“不过是我珍惜你,怕你在家中为难,怕你因沈家利损,而受人白眼。
“我为了你,抽了谢家原本的供商,将你嫂嫂母族填进去,为的不过是帮你在沈家做脸,希望你嫂嫂能承你的情,也希望可以牵制你嫂嫂,让她不敢轻待你。
“我日日担忧你在沈家后宅,受妇人手段磋磨,可你有没有问过我一句辛苦疲累?
“眼下叶家遇困,你嫂嫂开口勒索,我与你争辩个三言两语,你便给我扣下许多罪名,说我卑劣?
“我怕她们苛待你,所以尊你兄嫂为长。这些年到了沈家从来做小伏低。可我在家中,哪怕对上祖母、祖父都不曾有过那样卑微的时刻。
“有几次我见你神色不虞,不停追问,可你从来不曾说过,你从不跟我说你的心事,只让我一个人细细猜想。
“我处处小心翼翼待你,结果只得了一句卑劣。”
谢序川眼中血丝满布:“沈沅珠,你今儿也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待我可有真心?
“你跟我成亲,到底是为了谢家产业,还是只因为我这个人?”
沈沅珠愣愣看着眼中水雾满溢的少年,鼻尖忽然泛起一阵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