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更无所谓:“陶岚一直好杀,比李据还好杀。”
支离眯了眯眼:“也是,杀她手拿把掐。这样,小师姐,我们此行已花去太多时间,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夜吧,该结束了。”
夏昭衣道:“好,那就今晚吧。”
夏昭学起身:“我去安排人手。”
夜至深,快黎明,和彦府仍灯火明亮,戒备森严。
陶岚本要人将和彦劲带去她的院落,但和彦劲脾气越来越不好,死活不肯。
陶岚又气又心疼,便自己过来,睡在和彦劲的隔间。
和彦劲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如之前每一夜那样,在床上努力睁大眼睛,一定要等到战神雷勒巴尔的使臣再来找他。
如此等啊等,不知过去多久,他忽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是母亲身边一个姑姑,过来问他的奶娘,他睡得可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和彦劲一开始也不想在乎,他烦死了他的生母。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隔壁”二字。
再往下,从她们的对话里听出意思,陶岚竟就睡在他的隔壁!
和彦劲无法再忍耐,立即掀开被子下床,就往外面冲。
至门口,他眼睛发狠,又折返回来,将藏在床板下面的匕首拿出。
他的所有刀都已经被没收了,这把匕首,是他悄悄准备的。
陶岚同样没有睡着。
她心事重重地靠在软枕上,肩膀上的伤口又疼又痒,儿子给她的这一下非常重,如果不是一旁的仆妇将她推开,这一刀甚至可能要抹掉她的脖子。
她手里握着一个瓷瓶,瓷瓶里的药让她熟悉,她才嗅了一下,记忆便刹那飞回年少在京城时,被母亲涂药的场景。
她从小性子野,胆大外向,谁也不服,一言不合就会跟人打架。
家里的兄弟她都打过,身上经常有伤口,母亲没少骂她,一边骂,一边给她擦药。
这药的名字,她不记得了,但在京城的贵胄人家里,这药很常见。
陶岚看着这个药瓶,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丝喜。
她半梦半醒时,隐约瞧见一个熟悉背影将这药瓶放下,而后,这个人走到床边观察她的伤口。
她大约是梦魇了,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意识还在,四肢僵硬。
她看清了这张脸,剑眉星目,鼻梁俊挺,皮肤微黑,眉宇透着那股永远令她心驰神往的少年英气。
陶岚脱口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喊不出。
然后,这个人无声无息走了。
她以为这是一场梦,可是醒来后,她看到案几上摆着的药瓶。
身边伺候的姑婆们都否认是她们将药瓶摆这的,也没看到有人出入。
默先生闻过后,说这个药是好药,但也许被人掺了毒,让她最好别用。
她毫不犹豫,立即让人为她上药。
用,为什么不用,如果要杀她,在将药瓶放在这的时候,对方就有下手的机会。
但显然,这个药没有毒,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并没有死。
可放下这个药瓶的人,到底是谁?
真的是夏昭学吗?
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尘封太久,以前提起是爱,后来提起是恨,再后来提起时,又爱又恨。
她怀上和彦劲时,用力逼迫自己忘掉这个名字,她要好好爱她的丈夫和孩子,结果,明明已是一堆死灰的人,可稍有星火,便瞬间烧起一场烈焰。
甚至,这场烈焰都不是橙色的,是月光的温润白色,是四月的杏花,是清澈的溪流,克制而纯净,玉色无暇。
那些思绪又汹汹翻涌,陶岚赶紧将这药瓶拿远。
她不能再看,多想亦无益。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惊呼声。
“小少爷!”
“小少爷,您要干什么!”
陶岚皱眉,扭头看向房门。
儿子尚还稚嫩的声音在外响起:“她在里面对不对?那个汉人在里面?!”
“小少爷,您将刀子放下!”
“让她出来!”和彦劲怒吼,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叫,“陶岚,你给我出来,汉人,你出来!”
陶岚脸色一沉,抬脚出去,一旁的姑姑赶紧拉住她:“夫人,不要!”
陶岚甩开她的手去开门。
和彦劲还在外面叫骂,尖锐的刀刃在他的手里面像是不长眼的猛兽,那些个头高过他很多的仆妇和姑姑们不敢随意靠近,因为早在去年,这个小少爷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杀过人。
看到陶岚出来,和彦劲小小的眼睛异常凶狠,举起匕首就刺过去。
陶岚这次却没有纵容儿子,她直接扬腿踹去。
和彦劲被踹飞的同时,她的小腿被划拉开一刀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来!”陶岚大步走去,眉眼发狠,“继续,爬起来!”
和彦劲没料到陶岚会有这么一脚,他吃力地爬起身,冲陶岚怒吼:“我杀了你!!”
他抓着匕首又冲上来,因为跛脚,加上刚才扭到腿,他跑步的姿势非常怪。
陶岚心痛,但没有留情,她轻易避开和彦劲刺来的匕首,而后扬起一个巴掌,朝他脸上扇去。
和彦劲扑摔在地,鼻下摔出血。
陶岚终究没忍心,两行眼泪滚落,她走去踢开和彦劲手边的匕首,弯身抱起他。
和彦劲发疯一样,双手用力抽打在她的脸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汉人,你脏了我的衣服!”
“那你就去死!”陶岚骤然大喝,“你是我生下来的,你身体里面的血肉都是我给你的!你觉得我脏,就是在说你自己脏,你应当去死!去死!!!”
和彦劲嗷嗷大哭,抽打的越来越狠,陶岚的头发被打乱,又给了和彦劲一个巴掌。
便在和彦劲再度扑地时,外边忽然响起惊呼声:“有刺客!”
众人一愣,抬眼往院门看去。
定云正好在这个时候跑入进来,大声叫道:“夫人,有刺客,快进屋!!”
话音未落,一枚金属叶片从后面射来,穿透了他的脖子。
定云双目圆睁,还未说的话,这辈子都没法再说出口。
院中的丫鬟姑姑们惊呼,这边的守卫第一时间赶来,护着陶岚和和彦劲进屋。
和彦劲仍然不让陶岚碰,发疯一样扯打她。
陶岚强势抱着他,脚还没迈过门槛,陶岚惊恐地退了回来。
夏昭衣缓步走出,脸上笑吟吟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丫鬟姑姑们尖叫,张开手臂保护陶岚。
一声口哨吹响,爽朗的少年音在高墙上传来:“你好啊,小家伙!”
和彦劲赶紧回头,看到支离后,他眼睛一亮,大喜叫道:“是你!是你来接我了!你来救我的!!”
说着,要挣扎开陶岚。
陶岚仍死死护着他,下一瞬,陶岚如遭雷击。
她的眼睛自院门前扫过,又定睛看回去。
高大清瘦的年轻男子走入进来,步伐徐沉,经过定云的尸体身旁,在月光下停驻。
陶岚难以置信,脑袋苍白,双耳嗡鸣,只定定看着他。
时隔多年,他眉眼未变,但气质添了半生沧桑,没了当年的英锐侠气和纵马驰骋的爽朗阳光,落落一身旧月色,寂寂霜雪覆眉清。
后知后觉,恐惧才弥漫上心头。
陶岚攥紧儿子的手,知道今日这劫,她逃不掉了。
余光锁定在丫鬟手里捡起来的那把匕首上,陶岚心一横,忽然伸手夺来,一把刺入和彦劲的胸口。
旁边的丫鬟和姑姑们全部大惊。
陶岚的速度极快,深深刺入进去后便拔出,而后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但她来不及刺入自己的身体,手中一空,匕首被人夺走。夏昭衣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扯去空庭。
一切发生得极快,只在瞬息。
周围人脱口而出的“小少爷”“夫人”,这才落下话音。
和彦劲还有些懵,他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胸口淌出来的鲜血,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的冰冷和疼痛,忽地,他脚下一软,身边的奶娘忙将他扶住。
陶岚顾不得被夏昭衣挟持,哭着看着儿子:“劲儿!!呜呜呜,劲儿!!”
支离走来,冷冷道:“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难怪你干得出通敌卖国之事,只要局势不如你心愿,你就都能毁掉。”
和彦劲的血流失得非常快,很快,他在血泊中咽气。
陶岚泣不成声,顿了顿,她看向已经停下脚步的夏昭学。
“你是人是鬼!为什么你还活着!你为什么没死!!”
夏昭学平静道:“没看到你死,我不会死。”
年少时的清越音色变得低沉醇厚,但入耳便知,就是他!
陶岚浑身发抖,泪如雨下。
她当年有多喜欢他?
听他对自己说半个字,就能高兴上三天三夜。
看他一眼,她周身都会感到幸福,甚至连头发丝都好似有酥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