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尸为薄礼,六尸为薄礼?!此话如何说得出来!”
“少爷亲手葬的。”
“寒微者,”杜轩气笑了,“此前勉强维持假仁假义,现在干脆装都不装了,如此甚好!”
戴豫笑不出来,担忧地朝沈冽的卧室方向看去,仿佛视线能穿过几道墙体。
杜轩还在骂骂咧咧,骂完又是一阵气笑:“早先我还担心少爷撕不开脸,毕竟郭家有养育之恩,虽说少爷替郭家如此卖命,早已抵得干净,可少爷重情义,我不好劝说,现在好,杀得好!”
“你疯了!”戴豫怒道,“什么叫杀得好?”
“郭家会知道的,”杜轩声音变冷,“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的视线看回信纸上:“他们是不是看少爷从小被沈谙牵着鼻子走,心甘情愿替沈谙跑腿,便觉得少爷真是个性情软弱之人?不,”杜轩一笑,“少爷其实很狠的。”
戴豫皱眉,顿了顿,抬手放在杜轩的额头上。
杜轩将他的手挥掉:“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八江湖的桃溪村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少爷得知阿梨姑娘住在桃溪村时?”
“不,”杜轩冷冷道,“是我们随季中川从左行坐船去广骓时,曾在路上停靠休息。”
“对,的确是在那休息过。”
“少爷那日写了一封信,曾要我抄写五份,我在开船之前,下岸跑去投递了。”
戴豫迅速回忆起来:“是,你当时还说少爷这次玩的很大,我问你,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少爷料事如神,数月前便料到了今日!”杜轩笑起来,“其实也不难料,季家从广骓出逃,必定会惹怒宋致易,偏偏林大规和熊家那两兄弟还一路暴虐,更是火上浇油,宋致易怎会任由季家在外逍遥?他要对付带季家出逃的郭家和我们少爷,这是必然的!”
“少爷的信上,说得是何事?”
“华州去醉鹿,有几条正道?”
戴豫一顿:“莫非,少爷让宋致易的人在路上埋伏?”
“而且,他们若要捕获最大的那只猎物,需得专门对付回醉鹿的兵马,而不是出醉鹿的人。而他们眼下的大猎物,你觉得是谁?”
“定是我们少爷!”
“对,”杜轩又一笑,“郭家嘛,必然要将少爷推出去当罪魁祸首,而此行也的确是少爷一路相陪。眼下最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少爷必然是从外入醉鹿,而不是从醉鹿出外。”
“所以他们会伏击自外归醉鹿的人马?”
“为了不打草惊蛇,万无一失的捉到那个沈冽,少爷建议他们最好按兵不动,除非见到郭裕和裴显宏亲率的兵马,沈冽一定藏于其中。”
“裴显宏……”戴豫愣了,“少爷这招好狠,也好厉害,他竟将裴显宏也算进来了。”
提及裴显宏,戴豫和杜轩都有几分复杂。
裴显宏是暗卫教员,而他们是较出众的郭家暗卫。
正因为出众,所以当年他们才被郭澍亲自选去沈冽身边。
尤其是戴豫,相比起不太擅武术的杜轩,戴豫的好身手是裴显宏一手练出来的。
裴显宏久不出醉鹿,若他出马,定有要事,且一定与郭家暗卫有关。
所以,沈冽这真的是将他都算进来了。
而若宋致易的兵马不认识裴显宏,那宋致易这个皇帝干脆不要当了,因为手下探子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属实废物。
至于郭家的面子,明面上宋致易不会对醉鹿真的动手,可背地里若能得手,他岂会放弃。
也就是这个明面上宋致易被牟野之战所牵动,而不得不给郭家的“面子”,恰也能让郭家放松警惕。
“一环接着一环,”戴豫说道,“早先还未到广骓,少爷便想到这么多了……”
也的确玩得大,以自己为诱饵,引宋致易去对付郭裕,即便郭裕能逃掉,也绝对元气大伤。
第687章 我很想她(一更)
隔日卯时未到,杜轩早早从屋里出来去准备早饭,便见到临时设置的马厩前,清瘦高大的少年正在喂马。
凌晨天幕还未见曙光,是柔软的墨蓝色,少年太过挺拔的背影,在天光下清寒而孤独。
但也是充满力量的。
听到脚步声,沈冽回头,杜轩快步上前:“少爷,我来喂吧。”
沈冽已喂得差不多了,将马草轻丢置一旁:“不用了。”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虎口因常年握剑而有一层浅浅的茧。
“少爷昨夜未曾沐浴,是今早洗的?”
“嗯。”
“……起得这般早,少爷是又没睡好?”
沈冽没回答,转身去井旁洗手。
杜轩嗅了嗅,闻到一阵粥香,跑去厨房看了眼,出来说道:“少爷,谁煮的粥?”
“我。”
“啊?”
沈冽回头看他:“我想学做包子。”
“……啊?”
“我想学做包子,”沈冽重复,“或者馒头,其他糕点也可,你先教我揉面。”
“……”
顿了顿,杜轩极其小声道:“少爷,难道咱们不回醉鹿了,要去开店?”
说完便觉得不可能:“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少爷忽然提起这些呢……”
问完适时递上干净的手帕。
沈冽轻轻擦掉手上的水,转眸看向厨室:“我很想她。”
杜轩噎住,这猝不及防的……
可是,眼前少年的声音太过清越干净,眼神也是,并无半分杂质,黑眸清澈雪亮,似是再繁盛的人间灯火和明辉华筵都染不进去的孤华寒月。
“少爷,想做早点给阿梨吃?”
“一个时辰后动身,尚还有时间同你学一学揉面,”沈冽放下手帕,“不过得先喝一下我煮的粥,我曾对照食谱煮过一次,但当局者迷,我自己吃不出是好是坏。”
“阿梨如何评价?”
沈冽侧头看他:“你知道阿梨也在?”
杜轩眨巴了下眼睛:“……用得着猜吗?”
沈冽淡淡一笑,朝厨室走去:“来。”
少爷笑了!
杜轩心花怒放,当即小跑着跟上。
锅里粥香浓郁,没做几次饭的沈冽却将米水比例掌握得非常好,煮出来的粥不稀不稠。
杜轩竖起的大拇指几乎放不下:“少爷,太绝了!阿梨定喜欢的!”
沈冽将仅剩的所有面粉拿出:“这些用完便没了,先简单教我揉面,我随你一起做干粮。”
“嗯!”
因为吃过没有食物的大亏,所以沈冽这两年在出行时都将食物放在第一首要。
其实,就算没有江州游湖县一事,他也早已有离脱郭家之念。
除却母亲去世后留给他的产业,还有沈老太爷赠他的几个大庄子和围场外,沈冽自己也有置业。
最早安排的置业之处在京城与塘州,庚寅年后,转去了相对较安稳的睦州和盖州。
云梁沈氏,富贵滔天,半个云梁几乎都是沈家的产业。
沈老爷子的经商手段堪称点石成金,沈冽幼年虽未跟祖父学过经商,但也耳濡目染,在钱财调度安排上,他所选的几处入股商铺和购买的几个钱庄,这些年都收益颇佳。
这些钱财保障了所有人的吃住,哪怕现在深陷战乱华州,杜轩都不会在沈冽的衣食上有半分瑕疵怠慢,仍精细富贵至一碗一筷的细节上。
眼前这些面粉是杜轩特意挑选的临宁面粉,事先就安排在永武城接应的物资里,如今已快用尽了,这么点也供给不了几个人。
接下去出了双坡峡,到华州的安渚关口,一路都不会再有补给。
去到最危险的醉鹿,反倒能变宽裕。
杜轩卷了袖子,将手洗了数遍,回来开始教沈冽。
但暂时不建议沈冽上手,只让他在一旁看着,他边揉面边将水和粉的调配,还有发面的时间反复说上数遍。
沈冽听得认真,杜轩说着说着,话锋忽的一转:“双坡峡外说不定已经动起手来了,咱们居然在这里揉面,怎觉得怪怪的呢。”
“与我们无关。”沈冽说道。
“少爷,”杜轩停下手中力道,认真问道,“你是怎么猜到,陈为民会被抓去双坡峡,双坡峡那边又是郭家的人?”
沈冽眉心微不可见的轻轻蹙起。
杜轩一顿,蓦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在旁人眼里,沈冽是一个可怕的人,他无论遭受什么都不会倒下,他扛得住绝大多数人所不能面临的绝望,冷静凌厉得像是没有感情。
但别人不知道,杜轩还能不清楚吗,沈冽并非没有弱点,只是,他是一个自我调节能力非常强大的人。
他打不趴,吓不倒,喝不退,多大的苦难砸在他身上,他照样能挺着脊背站起,面无表情,沉默得像是不知道痛。
现在,沈冽早早起来,煮粥,喂马,来学揉面,杜轩知道,他是想以平淡生活冲散杀戮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