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荀斐已在,与宫卫和羽林卫的郎将共同劝说皇上离开。
皇上像是听不到旁人的声音,一直抱着空剑壳不放,嘴巴喃喃嘀咕着。
几名太医上不去,谁靠近,他就踹谁。
直到后宫妃嫔和已在宫外建府的皇子们赶来,公公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谁能想,在这个压抑黑暗的宫廷,唯一对他们还有好脸色的,竟是这些妃子们。
穆贵妃身旁的玉菁姑姑领着这些公公们去外殿,一边安抚他们,一边问发生了什么。
所有公公们都吓瘫了,话都说不利索。
玉菁姑姑从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整理出完整信息,谢过他们,转身回去。
才迈入内殿,玉菁姑姑便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皇上又开始大肆暴虐,而是他竟如孩童一般,被穆贵妃和德妃哄了出来。
眼看他性情变温和,三皇子李豪和五皇子李徽看向几名太医,示意他们上前。
太医们立即起身过去。
天色越来越亮,天空雷雨静缓,整个河京的草木都在雷霆之威下摧折。
大量楼宇坍圮,江河倒灌,沃土被淹,工部和京兆府尹忙得不可开交。
宫中传令,今日早朝取消。
工部尚书派营缮郎范等春进宫上禀,京兆府少尹彭琢文和他前后脚进宫。
二人进去迟迟未归,午后工部又派人手进宫,很快回禀告知,范等春和彭琢文尚未得见圣面,皇上龙体欠安。
下午申时,天地再起烈风,浩浩云海东来,屋瓦皆飞,扬沙走石。
工部派去西南边修固城防的都城所主事在一片雷雨中看到路尽头聚拢着的百姓,扬手一挥:“速速拿伞,去接他们!”
工匠们不愿去,在他再三喝令下,硬着头皮走出十来人,跑去接人。
顶着暴雨进城的百姓们纷纷下跪,叩谢都城所主事。
避雨之处,乃城墙下的十丈大棚。
十丈虽大,但人越多,越难落脚。
都城所主事最器重的佐吏在旁怒斥:“你们也太不知好歹了,这雷暴天也敢赶路!若遭天雷击中,叫你们当场毙命!”
都城所主事见这二十多人衣着不算糟劣,道:“你们不是流民?”
众人不敢说话,彼此互相朝对方看去,唇瓣抿得极紧。
“尔等这是作甚?”佐吏再斥,“我们冒雨冒死相救,尔等竟防我们如贼!?”
“不不!”一人叫道,“小民万不敢不敬,只是这事牵扯过大,不与官人们说,乃为官人们好!”
都城所主事肃容,看向佐吏。
佐吏面色亦不善。
大雨越来越凶,天色刹那如子时一般,黑压压得看不清五指。
都城所主事回去后站在随行书案后,满脸忧色。
书案上铺着整片城防的图纸,和各大材料所耗数目的账册。
眼下到处都在崩坏,除却城墙,附近民房屋舍也倒了数十间。
偏偏,这雨不肯作罢。
都城所主事抬头看向大雨,一面担心这没完没了的坏天气,一面又想到刚才那些话。
牵扯过大……
不与官人们说,乃为官人们好……
好,好个屁!
如今这时局,水面下暗藏万千汹涌,稍有不慎,全家老少都要被搭上。
都城所主事越想越心烦,叫来佐吏。
二人支开旁人,躲去雨棚一角。
都城所主事忧心忡忡道:“你我虽是芝麻点大的小官,但你我这种小官,才最易被牵连。”
佐吏脾气暴躁,叫道:“尤其是,咱们还是工部!”
当年工部一出就出了两个皇上的眼中钉,还是工部官品最大的前任工部尚书宋度和工部侍郎黄觅,这导致到河京后,皇上一直看工部不顺眼。
但相比起永安帝都繁荣,河京仅一座锦屏行宫,远不够看,必要建一座新皇宫。
而皇宫门外的都城面貌也绝对不能丑,不能简。
这短短几年,整座河京无一天不在翻修,不仅是房,更还有路。
工部忙得焦头烂额,规划城防,布建街市,大量屋宇推翻再建,还要重新开垦荒土,往外扩建。
可就是因为前任尚书和侍郎,让皇上不仅不体恤他们工部,更没有一天不在找茬,不在克扣拨款。
都城所主事和佐吏一番密谈后,最终决定去喊一个人过来,悄悄地问。
这个牵扯如果真的大到会影响他们,那现在收拾东西跑路,先人一步,再好不过。
不多时,佐吏抓了一个看着畏畏缩缩的男人回来。
男人不知犯了何错,噗通一声跪下:“大人,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饶命啊大人!”
都城所主事皱眉,对佐吏道:“你来问吧。”
男人不知他们二人的用意,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待从佐吏口中听到问话后,他才略略放心下来,抬头看着他们:“大人只是,来问话的?”
“不然能有啥?快说!”
“是,是……”男人松一口气道,“大人,我等,我等是熙州明台县,徐城人。”
“徐城。”都城所主事低低道。
难怪这些人要说牵扯过大,从去年阳平公主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栽在徐城开始,徐城就没有一天风平浪静过。
最近闹得最凶的风波,主事也有所闻,与春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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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3章 坏蛋支爷
佐吏显然也想到了这方面,道:“可是与春税有关?”
“大人……”男人眼眶一红,“大人,便是与春税有关,大人,救命啊!”
主事好笑,他和佐吏都是仰人鼻息过日子的人,同样战战兢兢,哪有什么救别人命的说法。
不过思及春税一事,明台县的小农户们的日子确实难过。
去年阳平公主那一闹,惹了整个熙州所有农户商户们的不满,明台县许多大户人家悄悄转移钱财,跑去了江南。
朝廷怕剩下的望族也逃走,严派人手监控。
那些来不及逃走和故土情深本也不想逃走的人,要么选择投靠权贵,要么再不事生产,散尽杂工。甚至有人把租出去的田地都给收回,不顾佃户们的哀求,宁可烂在那边荒废。
对于投靠权贵者的这批人,朝廷是乐见的,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另类归属。
却就是这批人,借着权贵们之势,上偷逃税款,下苛责农户,去年秋冬之税,往常银钱最多的徐城比其他地方足足少了一半。所以,压力给到了今年春天。
然而,那些大户们所靠着的权贵不是朝政大臣,便是各处驻守军营,地方官府很难在他们身上抽出油水。因而这重税,便重新落在那些小农户和小商户们的头上。
现在这些农户们进京,就是来告官的。
要不要问下,是哪个官?
都城所主事觉得不太好,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幸。
可是,他又按捺不住好奇,如若,是跟他们工部息息相关的大官呢。
虽然他们工部如今全都是夹着尾巴在做人,可万一就有被穷疯了的,故意跑去穷乡僻壤作威作福,卖威风呢?
都城所主事看向佐吏,想跟他商量商量。
佐吏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自己去问,张口便道:“你们要告的官员可都一样?你要告得是谁?”
主事扶额,一阵头疼。
男人以为他可以为自己做主,立即道:“大人,我与他们告的不一样,小民要告京兆府尹刁仁会!还想告那西北来得支爷!”
“支爷?西北来的?这又是何人?”主事问道。
“其乃大奸大恶,唯利是图之人,十足的坏蛋!其在明台县和熙州府四处勾结官员商贾,拉拢人心!明台县诸多商会,他都有所掺和,他在其中皆被奉为上宾!诸多官商是如何勾结上的,他便是中间那介绍人!”
“如此听来,他很有钱,还很有权,更很有势?”
“是也!!”
“怪了,”主事看向佐吏,“西北来的,能在熙州府这么吃得开?”
毕竟熙州府几个商会,那都是出了名的排外。
“大人,”男人大哭,“请替小民做主啊!!”
做主?
主事心底轻叹,他还想找个人,给他做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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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正在案前趴着的郭观惊得跳起,目光看向门口。
小楛一把将房门关上,两只眼睛睁得圆溜,瞪着郭观。
“……何事?”郭观皱眉问。
小楛跟了他这么多年,郭观头一次见他惊惶成这样。
不过一回想,这几日,小楛的日子也不好过,已如惊弓之鸟,变得一惊一乍。
缓了缓,小楛跑上前来:“先生,出事了,先生!方家那些人,明日要被,被问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