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就真的留下来了?”
那温老苦笑道:“先祖修道,自然重言灵,不会出尔反尔。而就在他愿赌服输,准备彻底留在玉门关中不久,中原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
“国中内战,影响了对外的关系,很快,西北的大门被关上,来往客商渐渐的少了,丝绸之路上也再也没有过往的车水马龙的景象。再过不久,中原朝廷将西北的兵马都撤回了国中。”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玉门关,就此没落。”
众人听到这里,皆唏嘘不已。
而祝烽的神情,却越发凝重。
若是别人,只当听一个故事,但他心里却很明白,一个国家,需要在对外的关系上强势,必须保证国内的局势安稳;若国内局势不稳,内战连连,那对外也就只能政策紧缩,甚至示弱。
炎国建国初期,高皇帝完全封闭西行之路,有他个性使然,但何尝不是因为连年战乱,已经让国家再没有精力发展西北呢?
这是明智之举,也是无奈之举。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口气沉沉的说道:“玉门关没落,你家的先祖,还留在这里?”
那温老道:“先祖一诺千金。”
“莫非,那老道就真的让他世世代代留在这里,没有时限?”
“……”
“若是这样,对你们也不公平。”
温老眼睛红红的,说道:“不是没有时限。”
他说着回头,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还有远处,祝烽留下人马的那个地方,隐隐有火光,他说道:“陛下在来这里的时候,一定看到了那石碑上的字吧。”
“……!”
祝烽的神情一凛。
见玉而定,见烟而隐;
遇皇则释,遇海则兴。
那石碑上的十六个字,此刻他再重新在心中默念一遍,顿时明白了什么:“见玉而定!”
“是的。”
温老苦笑着说道:“那老道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当时,玉门关的客商来往甚多,但这还不是这里最多的,来往最多的,是国中往和田开采玉石的队伍。”
祝烽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他仍然沉静,不发一语,只默默的听着。
温老说道:“那老道与先祖约定,见玉而定,只要有一天,见不到玉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叶诤立刻说道:“玉门关没落,来往运送玉石的队伍自然也不再来了。”
“是。”
“那,你们不是可以走了吗?”
那温老苦笑了一声,说道:“见玉而定。”
“……”
“这位大人,玉门关……不是有‘玉’吗?”
“……!”
叶诤一愣,顿时大惊。
的确,虽然来往的玉石没有了,但玉门关还在。
那玉门关的“玉”,也是玉。
就是这么一个玉字,千年不改,死死的将他们缚在这里!
叶诤大感惊叹,再回头一想,说道:“那个老道士,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故意这样诓你们?”
温老苦笑,说不出话来。
叶诤咬牙道:“那些牛鼻子老道,都不是好东西!”
祝烽看了他一眼。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对着温老说道:“就算是如此,你们先祖一诺千金,但世世代代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想离开的?”
温老道:“有,怎么没有?”
“那结果如何呢?”
“结果——”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透出了悲伤,甚至有些恐惧的神情。
“结果就是,他们,都难得善终。”
第2005章 见烟而隐
他的眼中透出了悲伤,甚至有些恐惧的神情。
“结果就是,他们,都难得善终。”
“难得善终?”
“是的,”温老面露哀伤的说道:“虽然过去的事,我们都没有亲眼见到过,但的确听说,在先祖之后,不断的有人想要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土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到最后,他们无一不回到这个玉门关。”
“……”
“而且回来之后,都不久人世。”
“……”
“就像——我的母亲。”
“……”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也是非常的哀伤,似乎整个人的精神都陷入到了悲伤的往事中,喃喃说道:“那个时候她实在受不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一生,一定要离开玉门关。”
“……”
“她的父亲,老朽的外公,也实在不忍她这一生就此荒芜,便任她离开。”
“……”
“那个时候他想,已经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付出了一生,他的女儿若真能离开,也许温家的苦难就到这里终结了。”
听到这话,薛运的眼中浮起了一丝同情和怜悯。
她轻声问道:“结果呢?”
“结果……”
温老苦笑着道:“她的确是离开了,可没过几年,却还是又回到了玉门关。”
“……”
“她回来的时候怀着身孕。”
薛运道:“就是——”
温老点头道:“就是我。”
“……”
“她怀着身孕回来,却对自己那几年去了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绝口不提。”
“……”
“尤其是,我的父亲……”
“……”
“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
“她就好像心死了一样,生下老朽不久,便郁郁而终。”
“……”
“所以——”
“所以,”
祝烽皱着眉头,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的道:“你仍旧留在玉门关,和过去每一代人一样,守护着这个‘玉’字。”
温老沉沉道:“是。”
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温老接着说道:“温家的人,最终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归宿,就是——”
他说着,又看向门外。
那黑漆漆的夜色中,安静的墓地,似乎就在诉说着这一段段悲伤的往事。
祝烽道:“那你,也就安心的在这里守着了?”
“是……”
“……”
“老朽听外公说起了母亲的往事,也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恐惧,虽然有的时候,实在寂寞,却也不敢轻易的出去。后来,老朽遇到了一个流落至此地的孤女,与她结亲,生下了两个孩子。”
显然,就是小十七的父亲,和刚刚那个男子。
祝烽问道:“那,你的两个儿子又是——”
温老的眼中已有热泪,沉痛的说道:“可惜,他们也是不愿意安分的,老朽的大儿子,也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他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十七的头发,小十七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茫然的望着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口中这些故事,给他和他的族人带来了多少苦难。
温老接着说道:“他也是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就离开。”
祝烽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年。”
“那他——”
“谁知,刚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沙匪。”
“……!”
听到这话,众人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
显然,就是刚刚被他们铲除的,热月弯的那一批沙匪,他们无恶不作,只怕不会轻饶了这个人。
温老流着泪,说道:“老朽实在不放心他,想要出去看看,结果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看到他的尸体,已经是残破不堪。”
“……”
“老朽,老朽将他拖回来,掩埋在祖坟中。”
“……”
“可惜他,那样想要离开玉门关,却终究走不出去。”
祝烽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他不由得在想,如果自己的行动早一点,如果能再早一点将热月弯那些作恶多端的沙匪铲除,那这里的人,是不是就能少受些伤害。
也许小十七的父亲,就不会死。
这爷孙两,也不会这样孤苦无依。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说道:“除恶务尽,除恶亦该尽早。”
叶诤他们自然明白他这话中的感慨之意,都没有说话,眼神中也分明透出了几分沉痛。
祝烽又道:“那你的小儿子,也是因为那场变故而——”
“不,他不是。”
温老摇摇头,说道:“他受伤,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
一听到这话,祝烽的气息微微的沉了一下。
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的玉门关?
他的眼睛里有一点东西闪烁,但被他平静的神情掩藏得很好,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发涩,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