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斩苍坐不住了,闭着的双眼倏地睁开,据理力争道:“只是化形的年龄比你小而已。”
“那也比我小!”樱招一本正经地扯住他的衣领,“你应该叫我姐姐!”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斩苍的耳朵突然变得有些红。他垂着眼皮看向她,淡淡地说道:“行,师父、姐姐、主人,你想听什么,我都叫给你听。”
他们都知道这些称呼一般是用在什么时候,四目相对了半晌,又同时笑作了一堆。
就这样闹了半天,樱招才想起来一件正经事——
她在二十年前,是先被下了蛊,后被心魔入侵的。那蛊虫和心魔都已经消失了吗?
斩苍告诉她,蛊虫早被她师父岚光仙姑给逼出了体外,至于心魔,属于她的这一只虽然已经消失,但只要人心不灭,就会生出心魔。
到时或许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
不过修行即是如此,随世应世,才能做到真参实悟。
出谷之时,斩苍刚好收到一封临则的信笺,信中言明魔都之内,元老院的党羽已经全部被她肃清,其余残党皆已逃窜至魔域各处,不足为惧。不日她将继任新君,邀请他与樱招一同前往厌火魔宫观礼,还让樱招务必把参柳也带上。
观礼内容有一项是将神魂投入幽冥转轮之内,看看她能否走出来。斩苍当年也经历过这一遭,他觉得樱招应当会感兴趣,当下便把信笺递给她看。
信末尾还附上了太簇如今的处境,他被临则关进了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厌火崖。临则寄信前来也是想问问斩苍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太簇才好。
这行字,樱招看见了,但是她毫无动容,甚至想提议斩苍干脆一刀结果了太簇,以报仇雪恨。
在她看来,太簇做出背叛斩苍的事情,实在是与她无关,单纯是男子之间争权夺利而已,她没必要上赶着去认领“祸水”的罪名。
这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倒是让斩苍也开始释然。
“就这样关着吧。”
最终,他这样回复道。
秋空一碧如洗,山涧处溪水透亮,活活地流。干枯的草茎变作翠绿的草尖时,樱招已经带着斩苍行至苍梧山山门大阵。
上一次,他是以贺兰宵的身份跟在樱招身后走出去。这一次,他是以斩苍的身份站在樱招身边走回来。
没有如同二十年前一般,戴上面具,这次,斩苍是以真面目示人。
两年前收的弟子,突然变作了前任魔尊,这种事说来太过离奇,况且樱招闻名于世的壮举之一便是将这位前任魔尊斩杀于琅琊台。
现如今魔尊死而复生,还与她结成道侣……
如此种种,想也知道会被天下人怎么编派。但樱招不在乎,师父都已经同意了,天下人什么想法,又与她何干呢?
一路上,她已经把他们近段时日要做的事情安排好——
中秋之后,她想去金陵城,去看看斩苍作为贺兰宵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应当刚好能赶上贺兰舒去魔域见完贺兰夕回来;去完金陵城,他们就得赶赴临则的新君继任大典,斩苍说大典之上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她很想见识见识……还有,保存在木镯当中的那段记忆中,她与斩苍去过的所有地方,她都想再去一遍。
景致不知道会不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不一样也无妨,就当是增添新的记忆。此后无论光阴多少,他们都会像这样站在一起,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远远地,樱招看到山门大阵内有人御剑飞过来,飞到最前面的似乎是燕迟和苏常夕两个。
“你说,他们见到你之后,敢不敢跟你打招呼?”樱招侧过头问道。
斩苍将她的手牵起,樱招毫不犹豫地将他回握住,于是他整颗心便满到要溢出来。
他看了她许久,才将视线收回来,望着前方说道:“等下就知道了。”
(正文完)
番外 得偿所愿
“你说,他会来吗?”
虫声唧唧的草地两旁,插天而立着两道峭壁。一轮明月悬在空中,圆得像苏常夕手中捧着的月饼。她坐在石头上,抱着一锦盒的月饼,却每样都只咬了一口就扔了回去。
见身边扎着小辫的少年没回话,她又问道:“你确定他看到你的手势了?”
红润的唇上沾了些残渣,少年看不过眼,伸手帮她擦了擦。
指腹碾过唇瓣时,借机停留了片刻才收回来,然后极其自然地把指腹上那颗月饼残渣往自己齿间一送,双唇一抿,就这么吃了进去。
察觉到苏常夕瞬间呆滞的目光,燕迟的动作也跟着一顿:“怎么了,又不是没吃过。”
说罢,他又一脸坦然地捻起一个锦盒当中被她咬过的月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出山一趟回来,苏常夕才发现燕迟是真属于某种猫科动物,他对自己盘里的食物从来都不感兴趣,只喜欢吃她吃过的东西。
他长得也像猫,一双眸子微微上挑,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明明方才还好端端地盘腿坐在石头上,现下整个身子都快倚到她肩上来了。害她不得不暗戳戳地支起手,用胳膊肘将他往外推。
推不动。
他一口一口地将月饼吃完,才垂眼看着她道:“不知道啊,如果他还是贺兰宵的话,应当能看懂我的手势吧。”
他在回答苏常夕方才的问题。
自上回在扬州被那蚕妖抓走之后,燕迟与苏常夕因身受重伤,提前被风晞带回了师门养伤。临行前,燕迟曾问过樱招长老贺兰宵去了哪里,樱招长老只告诉他,贺兰宵有别的历练,其他什么都没有透露。
如今不过月余,山外面却像翻了天。
主要是魔族翻了天。
燕迟和苏常夕虽未直接与魔族交过手,但对于魔域的基本形势,也略有耳闻。那位传说中被樱招长老斩杀在琅琊台的魔尊斩苍之名,于他们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可是,死了二十多年,那么可怕的一个魔,莫名其妙就活了,莫名其妙地连魔尊也不当了,还莫名其妙地,成了被他们编派过的那位樱招长老的道侣。
真是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樱招长老的道侣死而复生,最伤心的应当是贺兰宵吧,但自扬州一别之后,燕迟再没有他的消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据苏常夕说,参柳每日收到的信笺如雪片一般,堆在角落里,不需要拆开也能猜到都是各大门派发过来打探内情的。
山内长老辈的人物倒是表现得一切如常,似乎樱招长老与前任魔尊之间那段情,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仅如此,参柳还将前任掌门设下的言灵禁咒给撤了。于是憋了二十年的苍梧山众弟子们围绕着樱招长老与魔尊斩苍杜撰了不下二十个版本的故事,几乎个个都是缠绵悱恻、跌宕起伏。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除了四峰的长老们,其余弟子也无从知晓,就是凑个热闹。
苏常夕对此表现出极高的关注度,燕迟与她相反。他对樱招长老的情史兴致缺缺,一心记挂的还是已经失联多日的贺兰宵。
真是奇怪,明明还在山内的时候,他们三人总是为了第一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出门历练一趟之后,却由于一同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竟生出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情谊。
更何况,燕迟看得分明,贺兰宵虽然性子冷,人亦十分不好接近,但在面对蚕妖时,他一直在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为此燕迟专门去找了自己的师父风晞,想知道贺兰宵是否会随樱招长老一同回山。
“当然会一同回来。”
向来脑子不会转弯的风晞不明白燕迟为何会有这等疑问,但这名弟子平日里极知进退,风晞对其称得上欣赏有加。他见燕迟没有第一时间退下,而是满脸踌躇、欲言又止,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他已经不是贺兰宵了,他是斩苍。”
这件事情,横竖没什么好隐瞒的,与贺兰宵一同学艺的弟子们,迟早也要知道。
这离谱的真相就这样穿透发酵了多日的流言直击燕迟的脑门,他走出羽阳峰时,脑子还像被雷劈了一般,嗡嗡地回不过神来。
直到苏常夕与他在饭堂碰了面,二人沉默着各自吃完了三大碗饭,他才一脸平静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千万不要声张。”
一般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让人声张的,苏常夕懂。
坐在长桌旁边,支着耳朵恨不得凑上前来,却还要假装不在意的众同门也懂。
燕迟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又皆作鸟兽状,端着碗盘一哄而散。
“什么事啊?”苏常夕问,“这么神神秘秘。”
燕迟示意她凑近一点。
“噢。”
苏常夕极不自在地将颊边掉下的碎发往耳朵后面挽了挽,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对着他的那只耳朵渐渐牵起一缕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