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上一次发作明明花了整整三日才好,这次时间竟这么短吗?
一旁的贺兰宵焦急地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脉象已经……平稳了……”她沉吟着看向贺兰宵,“你方才有做过什么处理吗?”
贺兰宵摇摇头:“没有,第一时间便传信于您了。”
这便奇怪了。
这次发作的契机,应当是樱招的记忆发生了松动,但为何会突然平稳,却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招魂印总共只发作过两次,这两次唯一的变数是身边多了个徒弟。
尤其这徒弟还身份不明,来历只有参柳知晓。
虽然她和风晞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不过,眼下这些话都不好对少年明说。
“你做得很好。”甘华没再追问,从袖中掏出一颗凝魂丹给樱招喂下,再细细用手帕将她额间的汗珠擦拭干净。
一系列动作做完,见樱招的确是无碍了,她才站起身来,对着贺兰宵嘱咐道:“别多想,你师父睡一觉应当就会好的。照顾好她,我这便走了,不用送我。”
“是,甘华长老。”贺兰宵在原地施了一礼。
门外,傀儡人还尽职尽责地举着甘华那根没吃完的肉串,她走过去,接到手里,咬了一口。
凉透了。
正打算一扔了事,却在半道改了主意。
热一热还能吃,不如借风晞的炼器炉一用,火候他必然能掌握好。
夜已深,北垚峰上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廊角的风铃不住地响动。摇摆不停的树影印在窗纸上,如同少年的心,晃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洒扫傀儡将门窗闭紧,自去睡了。
整座北垚峰又如同往常一样,只剩下师徒两个大活人。
不同的是,这一次,贺兰宵在樱招的房中。
樱招吃了凝魂丹后,一直在沉睡,手劲却没松,将贺兰宵的手拽着,侧身枕在脸下。小巧的脸蛋就这样无意识地赖在他的掌心,有时还会极其亲昵地蹭一蹭。
贺兰宵坐在樱招的床边,觉得经脉灼热的人仿佛是他自己,不然他为什么会这样焦渴。
正式拜师以来,他还从未在樱招房间逗留到这么晚,也从未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过。不止如此,很长一段时日,他都没有再踏足过师父的房间,说上几句话。
因为这里的气味令他有些痴迷,经常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方才,替师父将被角掖好时,他还很无耻地,悄悄闻了一下她的发顶。
好香,有股甜味。
这种心脏剧烈跳动到痛苦不堪的感觉,明明应当畏惧,明明应当远离,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虽然很拙劣,虽然更难受,但总归一直在正轨上。
这一切却在今晚破了功,他握住樱招的手,放任自己越来越沉溺。
掌心托住的那张脸,与他只隔着一臂的距离,他趴在床沿,就这样看着樱招,看着她的面色由苍白渐渐恢复红润。
也许她的脸是被他掌心的温度烫红的。
他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樱招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雾蒙蒙的,瞳孔闪动,略微涣散,被他的影子罩住,莫名有种很脆弱的感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师父……
对上她的视线,贺兰宵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耳鸣。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现在的境况,但他倔强地没把手从她头下抽回,而是执着地抿住双唇。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师父,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只是……不喜欢……不喜欢你夸别人。”
樱招却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还未回到现实。她就这样呆呆地将脸伏在他的手臂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左眼。
那里藏着一颗很漂亮的小痣,只有他闭上眼睛才能让人看到。
指腹下,少年顺从地将眼睛闭上,甚至为了让她抚摩得更方便,竟伸着脖子凑近了一些。于是樱招满意地笑了笑,指尖熟稔下移,滑过他的侧脸、鼻尖,最后一指点在他的唇瓣上。
这样的恩馈,对于贺兰宵来说已经远超负荷了。呼吸完全不听使唤,纷乱到艰难的地步。
心底某些很糟糕的想法被轻易诱发,冲动之下,少年竟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温柔又克制地张开唇瓣,将送到嘴边的手指吻住。
一下、两下,吻到樱招指尖蜷缩。
他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垂到了她的脸侧,呼吸相触间,师徒二人的距离亲密到突破了界限。
正因为凑到这么近,贺兰宵才发现,樱招的眼睛里面好像含着两汪清泉,眨一眨眼,就流下两行泪来。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滑下,沉重地打在他掌心。
他停下来。
即使非常不愿意承认,但尚存的理智告诉他,樱招此刻并没有看向他。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一双眸子尚未聚神,似乎在透过他这张脸,看向旁人。
“别哭了,师父,”贺兰宵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轻声哄道,“别哭了。”
软靴踏碎霜层,四周有晚鸦在噪。
樱招在冷的夜气中,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追魂印的发作令她的意识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哭了许久。沁人心脾的木香混杂着血腥味萦绕在她鼻尖,她猛地睁开眼,眼前却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手上黏黏腻腻的,散发着血腥味,但她沾上的却不是她自己的血。
究竟是谁的血呢?
修士原本寒暑不惧,她却在此刻感受到刺骨的寒,双膝都快要支撑不住。一双臂膀稳稳地将她架住,她抬起脸,感受到自己眼角的泪被人轻轻吻干净。
“好端端的,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这样问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怎么知道?
樱招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自然也无从答起。倒是他,那股血腥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他没事吗?
像是读懂了她的焦急,他缓缓贴近她,直到全然将她环住:“我没事,樱招,所以别哭了。”
啊,原来那股好闻的香味也是他身上的。陌生又熟悉的香味驱散透骨的寒,她感觉暖和了一些。
可在这瞬间,他却不见了。
樱招只好踩着枯叶往前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又渐渐变得浓郁。蒙住双眼的雾气随之散去,映入眼帘的场景却十分蹊跷。
她看到了……一棵树?
是一棵极其巨大的、亘惯天地的树。
粗壮的根茎张牙舞爪地扎进地底,巨大的树身直冲云霄,树冠遮天蔽日,即使是散开神识,也一眼看不到尽头。
更为奇特的是,这棵树,一面是繁茂枝叶,千万种绿色层层叠叠,风一吹便如冲开了玻璃皱,美到失语;另一面却遍布着炙热岩浆,黑黢黢的枝干竟未被岩浆烧毁,而是任其流淌,直至渗入地心。
可梦里的她并未对此情景感觉到半分惊讶,而是轻车熟路地纵身一跃,寻到一处枝丫安稳坐下。攀附在树身上的藤蔓簇拥过来,她侧了侧身子,后颈寻到一处适合安枕的叶片,打算就这样窝着,什么也不做。
月光被叶片搪住,四周一片昏蒙,远近的山鸟声伴着好闻的木香将她围绕,她觉得极为安心。就好似,她跋涉了那么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只是为了抵达这里。
“樱招。”
耳畔有一道男声在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忽觉自己被人搂进了怀里。
是方才那个人。
“嗯。”她不自觉应了一句,在这当口才辨认出他的声音其实有些耳熟。但他讲话的语调应当再冷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柔软得叫人无法拒绝。
一只大手轻轻地将她的脸掰过,她顺着力道回身,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便已被对方吻住。
她头昏脑涨地被他捧着脸,细细亲吻了许久。
“想我了吗,樱招?”他伸出手指压着她的唇瓣问道。
想他?
她为什么要想念一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人?
“我才……”
“你才不会想我。”他喃喃一声,语气有些委屈,“你都把我忘了,又怎会想我……”
她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慌,急于解释,但他已经不再试图和她交流,只低着头轻笑一声,又依依不舍地凑上来堵住她的嘴。
于是她尝到了满嘴的木香,倏忽间又像是咬了一口桃子,甜蜜的汁液流淌在牙关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等等……
桃子?!
惊慌失措间,她一把将对方推开。蒙住双眼的雾气在此时完全消散,而男人的面容正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第四章 秘境试炼
樱招发誓,自己从未这样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