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拿剑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精瘦的手臂上突出一截腕骨,几条青筋自皮肤下浮现。即使是放松的状态,也像雕刻一般蕴藏着力量。
樱招伸手过去,将灵力注入他的经脉时,才再一次感受到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长得这般过分,这般快,和他的手比起来,她才像个小孩子。
疗伤完毕后,樱招见他嘴角还有伤,便问道:“嘴巴怎么样了?”
方才贺兰宵已经用帕子将血迹拭净,闻言张了张嘴,却立时“咝”了一声。结痂的伤口被扯动,嘴巴又有要渗血的迹象。
樱招看不过眼,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运行着疗伤术替他将唇边的破口修补好,然后凑上前去透过他微张的嘴唇看了看他的口腔内壁。
“张开一点。”是命令的口吻。
少年直直地注视着她,他没吭声,只乖乖将双唇张大了一点,眨眼时左眼睫毛根部坠着的那颗特别小的痣,顷刻间又被藏进眼皮。她握剑的手指卡在他的牙关处,一点都不温柔,却令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樱招另一只运行着疗伤术的手指压上他的唇瓣,一缕白色清光钻进他的口中,很快便把他口中那不怎么明显的伤口治愈。
她应当要马上将他松开的,但指腹下感受到的柔软触感却令她有些留恋。
在她的灵力滋养下,贺兰宵恢复了不少气血。苍白的唇色又变回了艳丽的颜色。他唇形极漂亮,一小截红红的舌头无处安放似的蜷着,想往前探却由于会触碰到她的指尖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像是受了蛊惑,她心神恍惚地又凑近了些,抬眼时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小兽,却潜藏着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攻击性。
两颗脑袋近到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
樱招骤然抽回手,却被少年扣住了手腕。他的手在颤抖,没有很用力,只是虚虚地圈住她。
“师父……”
贺兰宵刚出声,手里却一空,坐在他面前快要扑到他身上的樱招,招呼也没打便化作了一缕金光,钻进了安放在桌上的紫云壶中。
樱招搓了搓手指,一脸懊恼地捂住了额头。
他方才想说什么呢?
师父,请自重?
应当是的吧,连脱掉外衣疗伤这种事他都能提醒她不合规矩,更何况她方才的举动,那样刻意地调戏,说句不守师德也不为过了。
联想起一年前做的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她顿觉羞愤难当。闭关一年,似乎只是徒增了功力而已,有些念头却始终难消。
她要泡个温泉冷静一下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紫云壶被樱招设了禁制,贺兰宵进不去,便只能趴在桌子上守着她。厢房外噪声盈耳,听响动好像是苍梧山的其他师兄妹到了。桌上的灯芯“啪”的一声响,焰火孤零零地晃动着,他将头枕在自己的臂膀上,有些烦闷。
是他太过分了吗?故意把自己弄得伤成这样,只是想知道师父会不会多看他几眼。
如愿以偿应当是令人满足的,更何况他还不小心亲吻到了她的手指,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觉得不够。
师父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防备地靠他这样近,给了他甜头之后说消失便消失。
就如同那晚一样。
“师父……”
他轻轻唤了一声,紫云壶却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师父,您生气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师父,所以……”手指轻轻点了点壶嘴,他轻声央求道:“不要叫我滚。”
少年隐忍的语气中从壶口传进来,泄露出某种不可名状的委屈。
怎么,他倒觉得是他的错吗?
真是傻。
可是,她闭关的原因,却无法向他坦白。
坦白什么呢?
坦白她这个做师父的,梦见他与她的不成体统,还是坦白自己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无法自控的杀意,还是坦白 那天叫他滚远一点,只是不想在冲动之下,对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伤害?
好像都行不通。
樱招趴在温泉池边,满面愁容。待到心情平复,她琢磨着自己还是应当出去一趟,至少当面安慰他几句,免得给孩子心里留下阴影,以为她是那般动不动就叫人滚的疯女人。
可是,正当她系好中衣,准备披上外衣时,她那印在左腕上的“斩”字,又蓦地发出火烧一般的灼痛,直冲经脉。
追魂印竟好死不死地,又发作了。
未得到樱招的回应,贺兰宵以为她只是不想说话,等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沐浴。
沐浴回房,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紫云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师父,那我便睡了。”
他闷闷地说了一句,正打算就寝,厢房的门板却被人拍响。系好外衣走到门边,刚把门拉开,贺兰宵便看见苏常夕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樱招长老呢?”她问,“不是说她送你过来的吗?”
苏常夕最喜欢缠着樱招讨教剑法,樱招以前开坛授课时她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恨不得跟着樱招一起回北垚峰才好。
“她不在。”贺兰宵面不改色。
“怎么会不在呢?”苏常夕不信,“师兄说没给樱招长老安排房间,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她说着便要直接往里冲。
贺兰宵正欲伸手拦住她,她的后领却被另一只手及时拎住,使她顿住了脚步。
燕迟出现在苏常夕身后,拉着她往外退了几步,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苏大小姐,请你睁大眼睛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夜半三更地往年轻男子房里钻,你知不知羞的?”
苏常夕反手将他的大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扒拉下来,回身正准备踹他,却被对方灵巧地闪过。少年抱着臂非要和她作对似的一个转身堵在贺兰宵的门前,门神一般将本就开得不大的门缝堵得严严实实。
“嗬,老三来啦!”苏常夕一击不中,启动嘴炮模式,“你一天天没事做专门盯着我是吧?”
燕迟对这绰号倒没什么感觉,有时候甚至会很幼稚地配合她跳脚,就像现在,他挑了挑眉,低头回望住她,嘿嘿笑道:“谁盯着你了,我正好泡完澡路过,看见你硬闯良家少男的房间,路见不平而已。”
“良家少男”本人木着脸,双耳自动将面前这两个幼稚鬼斗嘴的声音屏蔽,不过也没急着关门,他就是看着。
在穿透耳膜的吵嚷声中,贺兰宵的耳朵却机敏地捕捉到房内传来的重物落地声。门外斗嘴的两人正专心致志地瞪着彼此,试图在进秘境之前至少在嘴上争个高下,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发现贺兰宵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怕被察觉出异样,贺兰宵插闩的手很平稳,但他的脑子发出了不小的嗡响,像是有某种预感,他回身,疾步转过一道屏风,果然看到樱招倒在了桌旁的地上。
细瘦的身影缩成一团,乌发遮去了她一半的面容,唇瓣几乎被她咬出血来。
“师父!”他低呼一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跪到她身旁,伸手托住她的脖子,将她半边身子拢进臂弯。
樱招奋力睁开双眼,一只手揪住他的前襟,低声嘱咐道:“大惊小怪什么?这么大声,若是……把其他弟子引来了,你让为师的脸往哪里放?”
明明是警告的话语,语气却怎么听怎么虚弱。
顾不得礼义廉耻,贺兰宵不自觉将她搂紧了些,声音竟真的放轻,如同耳语:“师父,您这是……追魂印发作了?”
“无事。”樱招喘了一口气,试图表现得镇定一点,揪住他前襟的手关节却发白,“上次你也见过的,不消一晚上便会好,不必担心。”
可那晚是因为甘华长老给师父渡了不少灵力,才平息得那样快的。现下甘华长老不在,他灵力有限,该怎么办才能让师父好得快一点?
“师父。”他牵起她的衣袖,注视着她手腕上那个已经变作黑色的“斩”字。那个印记从她腕间凸起,于她皮下游走,像是要脱离骨肉一般可怖。
可她没有哼一声,只是喘着粗气,将双眉颦起。
他镇定下来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痛苦吗?”
“没有……只能挨过去。”
樱招话音刚落,心脏便传来一阵叫嚣似的绞痛,她疼得直咬牙,可又不想让自己这副狼狈样被弟子看了去。于是她只能蜷缩着身子,打算熬过这阵绞痛之后再将他推开。
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掌温柔地覆住,接着,她的脑袋被人小心翼翼地按进了怀里,她睁着眼睛,脸贴上他胸膛的时候,眼角刚好渗出一滴生理性的泪水。这滴令她感到丢脸的泪水被他柔软的衣襟悄悄吸附,她松了一口气,听见贺兰宵在她头顶说道:“我不看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