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快睡”。她嘀咕一句,将脸颊埋进他的肩窝,重新将眼睛阖上。
师父究竟是把他当成了什么人才会做出这般缠人的举动呢?
他睁着眼睛,脑袋快要爆炸了,喉眼仿佛有火在烧,干渴到无法呼吸的程度。
会被烧成干尸吧?暴露在阳光下,风一吹壳就掉了,只剩个黑色的骨架子。因为他是半魔,所以骨头应当也是黑色的吧?
想到这里,他吐出一口气,很是茫然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老是会哭呢,师父?”
没有得到回应,他确信樱招已经陷入了沉睡。
她在温泉池泡完澡,还未来得及编好的乱发被他耐心地用手捋顺,铺散开来。有一缕掉落在他的颊边,他侧过脸,将那缕发丝牵到嘴边。
吻了一口。
却不够。
接着他将樱招搭在他枕畔的胳膊牵住,五指张开将那只手包裹进掌心,捂热之后又捉到嘴边一根一根吻过。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将视线慢慢上移,他看到了她腕上令她备受折磨的追魂印,已经变回了他一开始见过的样子。
金色的“斩”字,印在白皙的手腕上。
不知道究竟有多疼,才会让她做出今晚这种举动。
他闭上眼睛,有些病态地在她的腕上落下一个滚烫的吻,嘴唇刚好落在“斩”字之上。
献舍一般。
樱招窝在甘华位于松江府的蓦山楼分店混吃混喝了几天,终于到了和离霜约定好的日子。
其实她本可以不来这么早的,如果不是在追魂印发作完的第二天清晨,她发觉自己和贺兰宵紧拥在一起的话——
彼时外头霞光渐起,透过缝隙照进帐中。樱招睁开眼,正欲伸手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牢牢地圈住贺兰宵的脖颈,不仅如此,她的脑袋还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颈侧。
传入鼻尖的是令她极为上头的冷桃香,她不自觉轻嗅了几口。
香味钻进肺腑时,血液才后知后觉地翻涌上头顶。她明明记得睡前自己只是趴在他胸上而已,怎会最后竟变成了她两只臂膀将人搂着不放?
不过樱招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如此令人难堪的场景之下,她倒也没有特别慌乱,而是先低头察看彼此的衣襟。
是完好的。
幸好,不然她真怀疑自己大半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贺兰宵看起来也睡得挺安稳,一只手臂乖乖伸出来让她枕着,另一只臂膀估计是没地方放,于是搭在了她的腰上,热气腾腾地将她圈住。
她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拿开,从他怀里退出时,头发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低头一看,原来是少年揪着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她只好屏住呼吸捧住他那只看起来要比她大很多的手,慢慢、慢慢地把自己头发给扯出来。
一系列动作做完,人倒是不累,就是憋气憋太久,脸色渐渐如春云拢雾般红了个彻底。
她从床上爬起,穿好衣物之后,才回头看他。
少年人如花貌,现下正闭眼酣睡。
她这名弟子从小便非俗相,苍梧山尽人皆知。樱招眼睛不瞎,日日与他朝夕相处,不可能将这份好相貌视而不见。
原以为闭关一年能将妄念消除,但妄念一旦产生,终究是堵不如疏。
参非真参,悟非实悟。
一念之差而已,竟将她拉入如此境地。
樱招满面愁容地将他瞧了又瞧,心中转过很多个念头,最后仍是决定趁他醒来之前一走了之,免得师徒二人四目瞪着徒增尴尬。
但她到底没有那么不负责任,至少留下了一封信笺交代了行踪,算是践行了昨晚答应让他一直留在身边的承诺。
他能安抚住她的追魂印,虽然不知是何缘由,但在查明之前,她绝不会放他离开。
只是她还需要时间想清楚,究竟让他以何种形式留在她身边。
比试的地点是松江府一处宽阔的湖心岛,岛上云遮烟埋,梧叶苍苍,映在湖面灼灼如火,一眼望去满目秋光。
樱招到场时离霜早已等候多时,站在法阵中央姿态闲适。
闻讯而来的修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开赌局的、贩卖灵宝的、兜售瓜果零食的,穿插其中,若干看热闹的画船漂在湖面上,一时间好不热闹。
樱招与离霜不是第一次见,省了自报家门的步骤,只寒暄了几句,互相放了几句垃圾话,便直接起手出招。
离霜如今年岁尚小,才六十岁,刚步入元婴初期,境界比樱招差了不少。但剑修素来是同等境界战力最强,越级对战更是屡见不鲜,是以樱招并未轻敌。
况且离霜一出手便是杀招,为的就是能在十招之内结束比试。因为强行提升境界,爆发力虽逆天,但灵力消耗巨大,不利于持久战,她撑不了多久。
暴涨的灵力呼啸着迅速逼近,樱招立即从体内唤出刑天来格挡,只是剑并未出鞘。
还不到出鞘的时候。
两股强悍的威压碰撞在一起,专供修士们斗法的法阵形同虚设。湖心岛周围顿时掀起滔天巨浪,风暴中心的二人皆是以攻为主,行动间如龙蛇游走,身形快若鬼魅,瞬息便过了四五招,招招沉猛,直奔对方要害。
围绕在四周承载不住灵气的修士们纷纷退避,剑气席卷着红叶四处飞散,竟将湖岸都染红了。原本闲适观战的游船来不及躲避,接连翻了好几辆。
眼见游人们像下饺子一般掉入湖中,樱招分神说了一句“抱歉”,才干净利落地将拔剑出鞘,重新投入到比试中。
过到第八招时,离霜已然式微,长剑相交时险些脱手。
破绽既出,樱招也不恋战,剑尖锋芒一闪,强大的剑气势不可当,直指离霜左胸。
被扫光了叶片的枝头落下一点飞鸿,雀鸟鸣啼声中,樱招及时止住剑势,那柄又长又重的刑天神剑被她轻松挽出一朵剑花收回。
胜负已分。
樱招将刑天收回气海,冲着对方拱手道:“承让了。”
耗尽了灵力的离霜轻吁一口气,神色虽服气,但难免有些晦暗:“我输了。”
她从来没和樱招对战过,今日一战,才发现自己还差得远。
“嗯。”樱招点点头,很给面子地又强调了一遍这个事实。
“离霜眉头跳了跳,险些被气得呕血。
不是前辈吗?怎的这般不爱护小辈?难道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说几句”你很棒“,然后提点她几句吗?
修真界的大能们莫不是如此,其中她的师父最好为人师。她听那老头子的教诲听得烦,借着出来历练之机,名正言顺地好几年没回过师门。本打算将樱招打败后再回去让那老头闭嘴,结果……
离霜有些丧气地扯了扯被剑气撕裂的袖子,将本命心剑收进气海,正打算拍拍手告辞,忽又听见樱招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很喜欢你这种打法。”
“真的吗?”离霜顿时来劲了,朝她走近了一步。
“因为想赢。”
因为想赢,便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战力提升到最高,至于是否会掉落境界,是否生心魔这种问题,等赢了再说呗。反正修者寿数那么长,即使是从头来过,又有何俱呢?
大约好斗的剑修们皆是此种想法,因此樱招看离霜的确是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我会赢过你的。”离霜目光坚定。
樱招眨眨眼:“等你赢了再说吧。”
二人忽然相视一笑,在漫天秋意中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来者是客,樱招师姐在城内可有想去的地方?”
樱招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道:“可有推荐的舞伶馆?”
夜里,一艘乌篷小船正安静地行驶在水面上。
明月挂在空中,被浮云遮住,洒下一层朦朦胧胧的光。船头破开水面荡出浅浅波纹,樱招坐在船头,裙摆上亦有水波摇曳。
迎着一阵香风,船头抵岸。
“到了。”离霜说着,率先跳到岸上。
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整座小岛的几间别馆,屋宇鳞次栉比,几百盏灯笼沿着檐角渐次铺开,照得四周亮亮灼灼如同白日。
一艘艘小船抵岸又离岸,秩序井然地载着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来来往往,鼎沸的人声混着满城烟水笼罩而来。樱招四处张望着,看见无数的男伶、女伶穿着轻薄纱衣款款经过,娇莺欲语香艳万分。
舞伶馆并非妓馆,客人们来此多是为了饮酒赏乐、消磨闲愁,瞧着倒是一派风雅。
离霜带樱招去的是这一块最气派的舞伶馆,她曾为这家舞伶馆除过几次妖,是以老板将其奉为上宾。一到舞伶馆门口,通报的小厮便满眼放光地将她二人接引了进去。
“问你倒是问对人了。”樱招满目钦佩。
“那是,”离霜十分自豪,“好歹也是在我东极门地界上,这点人脉还是要有的,正好我今日灵力耗尽,需要抚慰,带你来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