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贺兰宵低声应了一句,“那你去哪里?”
“我自有去处。”
她功力恢复了大半,因此可以从这几座院落里浓得化不开的脂粉气中辨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她要去寻那妖物,自然不能将他带在身边。
他盯着她的脸,张嘴滞涩了片刻,才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啊?”樱招有些愣神,这人莫不是食髓知味,还想再多来几次?
她正了正脸色,不自觉地又把自己摆回了“师父”的角色,苦口婆心地劝道:“过多沉迷,于你无益,你且节制些。”
此言一出,贺兰宵也愣了,正打算解释几句,樱招却速度很快地瞬行到窗边,扔下一句“有缘再见”,便直接飞身走了。
房间瞬间变得一片沉寂,他呆坐在榻上,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狐狸面具,抬手按住了眉骨。
一路循着妖气而去,樱招却并未发现妖的踪影,只在一处僻静院落寻到几根晶莹蚕丝。那蚕丝挂在一棵老树上,树枝竟被腐蚀得嗞嗞作响。
看来是只蚕妖。
这么强劲的妖力,吐出的蚕丝亦带着剧毒,那为何被苍梧山几个低阶修士追击时不直接杀掉他们,反而一路逃窜到此处呢?
蚕丝上的确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难不成是受了重伤?
她施了个术法将毒液净化,冒着细雨回到蓦山楼。
已近寅时,蓦山楼的伙计早已入睡,大堂却还亮着一盏烛灯。灯下人的影子被拖曳到她脚边,她顺着影子看过去,原来是她的好徒弟。
他的确是很听话地径直回来了。
不对,他听的也不是她这个师父的话,而是那个圆脸的陌生女子。
樱招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幸好,方才她已经将那身杏黄衣裙换下,如今她已变回了自己的本来模样。
“师父。”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贺兰宵很快起身走过来,似乎在确认她的安危。
只是对视的瞬间,两人的眼神都情不自禁地闪躲了一下,桌上燃烧的烛焰微妙地舒卷着,樱招定了定神,才想起来现下的自己应是今日第一次见他。
她抿了抿嘴,做出一副讶异状:“宵儿,你怎会来松江府?”
她又变回那个他不能触碰的师父了。
是已经做好预期的场景,贺兰宵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向前一步,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轻微颤抖,在昏暗的烛火中泄露出一丝委屈。
“师父给我留了信笺……”少年将目光移回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便自己找过来了。”
“噢,”樱招了然地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一直等我到现在吗?”
贺兰宵摇摇头:“没有,弟子此前和燕迟、苏常夕两个出去了,遇到一个大妖,追到舞伶馆,追丢了。”
后来发生的事樱招再清楚不过了,她悄然咽了咽口水,四处张望了一番,才问道:“他们二人呢?你们没受伤吧?”
“已经歇息了,没受伤。”
蓦山楼是甘华的产业,商铺后头藏着一处精巧别院,可供苍梧山弟子们游历时落脚。他们呈上弟子令之后,管家便客客气气地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厢房。
燕迟和苏常夕在发现贺兰宵不见的那一刻,倒是没有多担心他。苍梧山弟子出山历练之时,身上佩戴的弟子令会感应到附近同门有危险,既无感应,那便说明贺兰宵安然无恙。
反正贺兰宵独来独往惯了,他们也只以为他已先行回去,于是二人在舞伶馆附近转悠了一圈,未有所获,就自行回了蓦山楼。
“如此,那你也歇息去吧,累一天了。”樱招淡道。
“是,师父。”
少年行了个弟子礼,站在原地等着樱招先进后院,呼吸压抑着放得很轻。
樱招越过他时,他本想克制着不要看她,但终究没忍住。他侧过脸,挣扎着想找出她脸上那可能出现的一星半点的不舍。
却只捕捉到她的背影。
外面街道上远远地传来巡夜人敲梆子的声音,樱招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贺兰宵面无表情地伫立了一会儿,才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迎面吹来一阵沁凉夜风,被火炙烤了很久的心却丝毫没有被抚慰。目光落在自己虎口处被人咬出的牙印上,他拂起衣袖,看到胳膊上也有几个。
他该感谢师父,给了他一场这样甜美的幻梦。
樱招的厢房正好临着院落,她站在窗边将窗户撑开一条缝,一直看着贺兰宵进了自己的房间,才悄然合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冲动”二字来解释。
她做出了无法挽回之事,畅快之余,仍是有些惆怅。
她本以来自己很了解这个徒弟的,但此时此刻——不,或许,从他被她那副幻象留住起,她就已经看不透他了。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都太过在意自己,在得知他没有威胁后,便直接将他放养,根本没有真心试图了解过他,却又在发生异样时,第一时间怀疑他。
况且这其中,还隔了一年未见。
现下他变得这般捉摸不透,想来的确是应当怪她这个师父,没有好好尽到教导之职。
翌日巳时,贺兰宵来到前院等樱招时,樱招还未醒。
苏常夕比他醒得更早,她对蓦山楼里卖的妖商小玩意儿堪称痴迷,一大早便跟着伙计们一起张罗开店,现下已在里面消磨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
眼看着蓦山楼渐渐人满为患,贺兰宵便自动退出去等。耳边忽听得有人叫唤,原来是燕迟,在对面的早点铺吃面。
贺兰宵走过去坐下,燕迟边吃边问他:“你真的一点东西都不吃吗?”
“嗯,”贺兰宵回道,“吃了祝余草,没胃口。”
他如今并不是一点五谷都不能食,自从樱招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后,母亲给他传递丹药也不是那么困难。未避免引人怀疑,他会定期食用丹药以应付不得不食五谷的情况。
但现下他的确是不想进食。
燕迟不太理解贺兰宵这种才入仙门不久,就急吼吼借助仙草来辟谷的行为。不仅他不理解,新进弟子们都觉得他这样做可太对不起大家了。修行已经这么累了,吃个饭放松一下有何不可?
偏偏有人连这个时间都不要空着,一心向道只为修行。衬得其余弟子们倒像是饭桶一般,每次在饭堂多耽搁点时间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被师父呵斥不用功。
“你欲望这么低,连口腹之欲都没有,倒天生适合修行。”燕迟喝了几口面汤,“真想象不出来你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会是什么模样。”
欲望低吗?
贺兰宵承认,他在旁的事情上,的确没有什么欲望。
但是,一旦涉及师父,他总会变得像野兽一般,失去人性。
师父……
心爱的女子?
贺兰宵呼吸一紧,耳尖突然变得有些红。
燕迟瞧着他这副样子,张着嘴下巴都要掉了:“不不不会吧!你真的有?!对了!你昨晚扔下我们去哪里了?”
昨晚在墙边上正说着话呢,一转眼贺兰宵就不见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害他和苏常夕以为贺兰宵被妖怪给掳走了,还在那几处院落附近转悠了好半天。
好在弟子令始终没有触发危险信号,他眼见着苏常夕在那边流连得简直是乐不思蜀了,才一拎她的衣角,将她强行绑上了回城的船。
一声一声地追问,反倒让贺兰宵镇静下来,他只说了一句“有事”,便再不开口。
燕迟正打算再问一句,余光却扫到有个身影扑过来。
是苏常夕。见他二人都坐在蓦山楼对面的面摊上,苏常夕顿时急不可耐地要跑过来分享她探听到的秘密。
“你们猜我刚刚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见到燕迟的那瞬间,她有些不自在,原本打算如往常一般挨着燕迟坐,半道却掉转了方向,坐在了贺兰宵身边。
贺兰宵奇怪地扫了她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
对面的燕迟突然安静了下来,嘴角向下耷拉着,沉默着喝完最后一口汤,才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苏常夕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后,才压低声音示意他俩凑近一点。
她神经粗,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动也没动,自顾自地说道:“刚刚我在蓦山楼买了几颗吐真丸,原是打算在一个老伙计身上试一下药效,结果试出来一个惊天大秘密!”
“你们不感兴趣吗?”她一脸疑惑地左右看了看,“他说樱招师叔以前有过道侣欸!”
“什么道侣?!”
坐在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苏常夕偏头看向贺兰宵,没有察觉出他语气当中的细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