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和他亲成这样,还手贱地将他的面具给掀开了,以后她还怎么当他师父?一层一层的思绪翻涌上来,樱招喝酒喝到有些迟缓的脑子竟不知该先计较什么。
微弱的焰芯在奄奄一息地晃动,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一声“师父”在嘴边,嚅嗫着想唤出来,下一刻面具又被樱招“啪”的一下框在脸上。
师父下手多少有些不知轻重了,好疼。
他有些茫然地抬手蹭了蹭面颊,理智在这一瞬间终于回笼。
他太放肆了,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师父一定会生气的吧?
会罚他吗?
会……赶他走吗?
他膝行一步,正打算牵住樱招的衣角,刚被带上面具又被她掀开。这次力道轻柔了很多,他眨着眼看向她,却并未看到他想象中盛怒的神情,虽然师父的脸色远远算不上好看。
樱招已经尽量让自己冷静了,她如今顶着的可不是他师父的脸,而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女子。那么,就算是不小心亲了抱了,在他眼里,和他做出这种事的也不是“樱招”。
“你不是方才出去的伶人,”她沉吟着开口,“你是何人?”
是了,装作不认识他便可以了,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刚才想问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如同长辈一般诘问了。
贺兰宵偏了偏头,几乎是在瞬间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一时之间没有作答。
师父大概以为他和旁人一样,看不见她的真容,于是想顺水推舟假装成别人。可是在他眼里,她分明还是那副模样,毫无变化。
满腔的迷恋已经堆积到了喉咙口,只等她问一句便可以和盘托出,他憋了好久,已经到了完全无法掩饰的地步,但樱招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退守回弟子的位置上,装作眼前人只是一个陌生女子,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
这样也好,他想,起码师父也是舍不得他的,因为一旦戳穿便再无回头路可言。
师父真的很聪明。
“在下乃苍梧山樱招座下弟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缓缓报上自己的姓名,“贺兰宵。”
樱招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目光不由得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镇定,接着问道:“你为何会冒充伶人?”
“来扬州寻我师父,和同门一起逛夜市,不巧遇到了一个厉害妖怪,一路追击至此,以为那妖怪隐蔽了行踪,藏在此处,一间一间查看时,恰好被姑娘
……留住。”
他说的都是实话,除了他并未一间一间查看。
这个馆子地形不算复杂,樱招所在的房间只需看一眼便能确认。他在门外守了很久,直到看见那个伶人端着酒壶出来。
这番话在樱招听来也不算颠倒黑白,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情形,才发现的确是自己将他给叫住的。他一来她便又捏下巴又给金叶子的,实在是
惭愧。
她端坐在榻上,撑着下巴朝他看过去,他现下看她的眼神倒是和平时不一样。是濡湿又晶亮的,又有些热烈
,像是巴望着她再说些什么。
原来他喜欢这种圆脸圆眼的可爱姑娘吗?
明明都不认识,要他留下他便留下,连寻师父一事都忘了。
不过,贺兰宵说来追击妖怪,那肯定确有其事,只是现下她不好散出神识查看,以免灵气外泄,被他瞧出破绽。
只用鼻子来嗅的话,方圆几里倒并无异样。
当今世道,修士们与妖族的关系,并不像同魔族一般势同水火。毕竟,魔物,是吸食天地间恶意而生,多肆巧诈,多恣淫杀,多纵贪嗔,多沉地狱,行事诡谲,不知正道
。
而大部分妖物和修士们一样,每日勤恳修行只为得道成仙。同是逆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便说不上谁比谁高贵。只要妖物们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修士们见着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苍梧山这几名弟子难不成是刚好碰见了作恶多端的妖物?
如此说来,追丢了倒是好事,以他们几个的修为,若是遇见厉害的大妖,只怕是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贺兰宵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啊,”樱招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冒充谁才好,好像谁也不行,于是她只能说,“这个你不用管。”
“噢……”贺兰宵点点头,正好他也不想叫她随口胡诌的名字。
外面雨停了,窗外灯笼黄澄澄的光洒在窗纸上,映出两三枝竹影,气氛顿时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无法再坦然地继续靠近,却又不想就此拉开距离,二人在幽暗的内室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动。
只有此起彼伏的有些纷乱的呼吸声在轻轻回荡。
还是樱招先开口问他:“我那伶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这面具是从他手里抢的吧?”
贺兰宵:“……”
贺兰宵不喜欢她这样亲密地称呼别人,这样带着妒意的想法让他语塞了很久,最终还是乖乖交代:“就靠在走廊上,被我施了昏睡咒和障眼法。”他顿了顿,“我出去后会把他弄醒的。”
倒是想得周到,不过像他这样一间一间地找,也不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那你要出去吗?”她又问,见他拧起眉头,突然有些安慰地加了一句,“帮我把他换进来。”
“不,”迎来的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声,“不,不要让他进来。”
他一连说了几句,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将双手伸出来将她搁在膝头的手握住:“我在这里就可以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
少年自荐枕席的行为堪称急迫,樱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是即将褪去青涩,长成大人的模样,只看轮廓都要英俊到人心里去的一张脸。
她醺醺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慢慢地将他回握住,于是交叠在一起的手便构筑成了温暖的巢穴,里面躲着她所有的卑鄙与无耻。
但这都应该怪他,贺兰宵。
“你会吗?”樱招听见自己这样问他。
她知道自己已经失控了,但她竟然觉得有些松快。无所谓了,反正知情的只有云和月。
贺兰宵反应很快地欺身逼近她,忙不迭将自己的一双唇送到她嘴边,呼吸纠缠间,他咬住她的嘴唇轻声说道:“我可以学,我学什么都很快,你可以……教教我。”
你知道的,师父,徒儿学什么都很快。
樱招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种事很熟练,不只是梦里梦见过的那样简单,而是她曾经很真实地和某个人在一起探索过无数次。
千般爱惜,万种温存,都只与他一人。
那个人的模样,被尘封在她丢失的记忆里,在这一刻竟与眼前的人重合。
是她真的醉到不行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吗?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张开嘴迎凑上去。
贺兰宵身上可真香啊,可他也是真笨,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向她,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围困。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样习惯性的动作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神。她有些尴尬,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更深地抱紧。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却让贺兰宵皱了皱眉头,他将樱招的左腕牵到眼前,看着腕上缠紧的绷带问道:“这里,受伤了吗?”
那是樱招为了遮掩追魂印特地缠上的绷带,她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说道:“怎么可能,你师……”意识到自己嘴上没门,差点说漏嘴,她顿了顿,看见他神色未变,才接着说道,“你是在关心我?这么关心一个陌生女子可不好哦。”
“是吗?”他敛了敛眉,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那究竟有没有受伤呢?”
毕竟师父今天的确是和人真真实实地打斗了一场,他们赶到时,周遭还未离开的人群将那场面描述得异常凶险,湖上隔得老远的小船都翻了几艘。
樱招没想到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她此时也不太在乎,心里起了点玩心,她伸手在他已然变得通红的耳朵上刮了一道。
像是投入炉子中晒干的柴火,腾起再也无法浇灭的火焰。
贺兰宵想,说到底,是樱招亲手将他变成饿鬼的。
那么她就必须像这样,慷慨大方地对他布施,直至超度才行。
夜已深,院子里的灯笼一盏一盏地熄灭,樱招踏着夜色离开舞伶馆。
只是离开之前费了不少功夫。
贺兰宵对她这张圆脸姑娘的皮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地凑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圈住。只是下一刻,他的胳膊便被她毫不留情地从身上扒了下来。
他没有再试图圈住她,只是沉默地听着她利索起身的声响。片刻之后,她才出声交代道:“我走之后,你把那男伶的昏睡咒解开,然后径直离开,不要停留,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