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全白的老者正伫立在廊中逗他新养的罗罗鸟。
罗罗鸟以人为食,虽还是雏鸟形态,但因啖过人血,如今已是凶残无比,见着虚昴走过来,竟张开赤红鸟喙叫得厉害,振着翅膀似要将鸟笼撞歪。
还是那名老者用小银勺敲了一下它的脑袋,它才安静下来。
“禹宗主。”虚昴冲老者拱了拱手。
此老者正是今日要对樱招进行搜魂之魔,他看了看虚昴,随意道:“修士之血,效用实在不错,才一碗而已,就已经将血性给喂出来了。只可惜,如今尊上不许我们随意残害人族,这修士的血肉竟显得珍贵了起来。”
想起家中那群不能放出去觅食,只能圈养在洞府中等着投喂的罗罗鸟,老者又是一阵唏嘘。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追忆当年,虚昴赶紧打断道:“宗主,今时不同往日了,您还是放眼当下吧。”
“我知道你嫌我啰唆,但是,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我们魔族,本就是吸食怨念而生的物种,食人血肉天经地义,岂可沦落到与人族相交?”禹宗主冷哼一声,“简直荒唐!”
他自顾自地在矮几旁坐下,招呼虚昴坐在他身前:“我听说,今日演武场上,那冒充左使的女修跑了?”
“是,押送中途就跑了,现下想必早已出了城门,若不出所料,应当是往黑齿谷方向去了。”
“黑齿谷……”禹宗主沉吟道,“尊上是何反应?”
“发了一封通缉令,现下全魔域的要道上应当都贴满了女修的画像。”虚昴说,“不过尊上仁慈,吩咐要活捉,他甚至都没降罪于押送她的那几名战将,单单就罚了我们左使大人。”
“左使嘛,本就是靠着裙带关系坐上的这个位子,今日又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于情于理是该罚他,不然无法堵住悠悠众口。”禹宗主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虚昴回想起大殿之上,太簇挂不住面子与人差点起争执的模样,又联想起今日在演武场上,斩苍与那女修的种种,轻笑道:“魔尊似乎对那女修有所不同,说不定之后会发生我们意想不到的事。”
“静观其变吧,都忍了这么久了,”禹宗主给虚昴倒了杯茶,“不管如何,我们尊上可是为了那名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半分薄面都未给老夫,现下又要求活捉。哼,那女修阴险狡诈得很,若是能让那狂妄小儿从此识得情爱的滋味,那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仙门之人,可是够他喝一壶了。
出了城门之后,樱招便一路朝着黑齿谷的方向疾行,一刻也没耽搁。
匆忙之下造出来的替身,效力有限,她也没指望能瞒多久。
果然,魔族反应还算快,察觉到她出逃的当天夜里,通缉的告示就已经贴满了全魔域。许是为了左使的名声,通缉原因没说明,只说此修士犯了重罪,魔尊要求活捉,悬赏万金。
彼时她正隐藏了容貌,化作普通魔族的模样路过一处城镇。天上下起了黑雨,她不方便使用灵力撑开结界继续前行,以免引起魔族的注意,便只能暂时在客栈落脚一晚。
才走到店门口,便看到了她自己的通缉令,一边一张就贴在店门口最醒目的位置,画的是她原本的相貌。
不得不说,画工非常好,简直将她在演武场上蓬头垢面的狼狈样一比一还原。
画师是个人才。
咬着牙走进店里,她又退回来几步,重新看了几眼。仔细看,其实还是挺好看的,连她脸上的骨头走势与有些呆愣的眼神都画得神韵十足。
樱招在心里暗暗决定,若是从黑齿谷出来之后还有机会去魔都,她一定要去打听打听这位画师姓甚名谁,供职于何处,然后请他再好好为自己画几幅好看的、漂亮的、光彩照人的画像。
“这修士长得好眼熟,我应当在哪里见过!”她欲盖弥彰冲着门口的店小二说了一句,然后将告示撕下来,卷了卷,收进怀里,“万金诶!办好住店我就去报官。”
魔族户籍制度完备,住店或是通关都需要身份符牌。她拿着伪造的身份符牌办理入住,店小二反复核对之后,才给了她一间上房。
去往黑齿谷的关卡更是盘查得十分严苛,每个关卡都有星宿相以上的魔族战将在此驻守。樱招的易容幻术原本是可以瞒过大多数魔族的,但那祭祀殿竟连夜赶制出一种药水,分发给守关的将领。
药水涂抹于眼睛上,能识破她的幻术,看见她的真实面容。
在魔尊头上拔毛,得到的便是这种赶尽杀绝的下场,虽然告示上说是要捉活的,谁知道捉到以后,她会遭受些什么非人的折磨?
樱招听说那左使太簇因为败给她一事,被罚了十鞭裂魔鞭。这可怕的魔尊,对亲近之人尚且这般不留情面,更何况是她这种擅闯演武场,令魔族蒙羞的“逃犯”。
幸好混迹在魔域的修士众多,苍梧山在这边亦设有秘密据点,联系上师门中人时,那些同门都对她深表同情。
他们说,她在演武场上冒充左使一事,已经在修士圈传开了,一道传开的是她对那魔尊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他们说,他们在魔域待了这么多年,这魔尊斩苍极少与中土人士过不去,被他下令全魔域通缉,樱招也是独一份的待遇了。他们还问,她是不是夺走了魔尊的贞操,所以他要抓她回去当魔后……
简直是越扯越离谱。
她只不过是偷了他一点点魔气而已,竟然搞出这么大阵仗,看来那黑齿谷真的是他的命门所在。
可那块虚无之地既然那般重要,为何一个驻守的魔族都没有呢?
照着苍梧山探子绘制的地图,一路绕过要塞,快要接近黑齿谷时,樱招也没思索出来答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很不对劲。
太阳被黑压压的云层藏起来,面前横路的山峦地不生草,形势凹凸。明明不是冬季,万物却已凋零。锯齿状的峰顶尖利地刺向天空,风一吹似有妖鬼在幽泣。
这下是真的不对劲。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疾速逼近,直奔樱招的后背。她目光一凛,以流星般的速度朝着旁边纵身,还未落地,便看到自己方才踩过的地方被一道银枪炸开一个大坑。
“还没完呢。”
一道漫不经心的女声在樱招耳边响起,淡淡的,甚至带着股笑意,却如勾魂的野鬼一般令人生寒。
樱招暗道一声不妙,直接在空中瞬行闪避,却迎面撞上一片枯叶。
枯叶在瞬间炸开,造成的冲击波将樱招格挡在身前的剑炸成两段,两股威压在空中交汇,樱招踩着断剑,还未稳住身形,眼前又飘来几片枯叶。
枯叶接二连三地炸开,齑粉竟化作一道一道黑线,如同叶片的脉络一般,交织成一座布满威压的牢笼,眼看就要将樱招罩住。
那已经逃亡了多日的女剑修竟还有反抗之力,只见她猛然落在地面,双手飞速结印,接着一柄闪着金光的剑自她掌心生出,仔细看,那剑根本没有实体,全然是灵气所化。
灵剑铮然飞向那座空中牢笼,却在快要撞上之时倏地一闪,分化为千百条灵蛇攀附其上,张嘴啃噬魔气。不消片刻,那座黑色的牢笼便已被啃了个精光。
“嗬,挺厉害啊,不能调动天地灵气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个地步,难怪能把太簇给击败。”
出现在樱招面前的身影十分高挑,身形纤瘦有力,眉眼浓烈而艳丽,是个极其具有攻击性的大美人。
境界应当在幽夜象后期,符合这一特征的……难不成是……
“右使临则?”樱招一脸防备地问道。
“噢?”临则一挑眉,“被你猜中了。”
“不才,来之前做过一番功课,大致的人还是能对上的。”樱招老实道,“而且,击败你们左使那件事,本就是我偷袭,胜之不武,光明正大地比试,我不一定能赢过他。”
这下临则听出味来了,她哼笑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方才是我偷袭你,而你现在因为在魔域地界内被压制得厉害,无法将力量调动到最强,我跟你比也是胜之不武,对吗?”
樱招点点头:“你能这样通情达理,那就最好了。”
临则又笑了,说实话笑得真好看,樱招一时间没移开眼。
这位被称作是“女武魔”的魔族右使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呢,追捕你这件事,不需要我出马,但你运气不太好,刚好撞上了我路过此地。我休沐的假期为半月,现下已逾期三日未归,我想着若是能把你抓回去邀功,魔尊必定会感念我的功劳,继而按功论赏,既往不咎。”
眼看着樱招脸色越来越差,她又安慰道:“这样吧,你既然觉得我胜之不武,那我便不使用魔气,纯靠武力,这样总公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