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祭司殿的大祭司,话多又密,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特别“好心”地在向休养已久的太簇兜售近日城中的八卦,目光一瞬也不动地盯着对方。
在看到太簇的瞳孔微微震动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声,试探着问道:“对了,左使大人,黑齿谷……你进去过吗?我们尊上与那片虚无之地,究竟有何关系?”
黑齿谷在百年之前,其实并不在魔域的地图板块中,那里究竟有什么,起初也并无任何魔族在意。毕竟,那时的魔域连年征战,各地首领叛乱不止,更别说还有中土修士们为提升境界,个个都以诛魔为己任。整片魔域内血光冲天,魔族与人族百姓民不聊生,但对元老院来说,这样的局面却是有意为之。他们在意的,是制造更多的伤亡,他们认为,靠吸食怨气为生的魔族们才能更强。
直到斩苍出现之后,黑齿谷才被纳入魔域的版图,并且直接成为一片无法踏足的虚无之地。
那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直接关系到斩苍的来历与打败他的方法。可知晓黑齿谷存在的魔族们像是已经完全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周边的村民都对那里毫无印象。
元老院派去悄悄查探的魔族皆是有去无回,不是命丧赤炎兽之口,便是直接困死谷中。
偏偏斩苍平日里根本不拿那里当回事,像是笃定了谁都无法闯进去一般,周遭一个魔族战将都未驻守,谷口一个禁制也未设下。
如此做派,简直是嚣张至极。
“大祭司,”太簇回过神来,并未被他撬出一星半点的内幕。他淡淡地提醒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看来这位左使大人果真知道一点儿什么。
虚昴微微一笑,做出抱歉的表情:“是,是我逾矩了。”
说着他拱手示意让太簇先行一步。
太簇既已知晓斩苍可能的去向,与这位大祭司也没必要再继续寒暄下去。他礼貌性地拱过手后,便放下帘子,催动步辇继续前行。
他知道,战将选拔那日,斩苍与那名女修在擂台上交过手,最后却被她狡诈地逃走了。
冒充左使、挑衅魔尊,斩苍对她发出通缉令自然是合乎常理的。
如若那该死的女修的确是去往黑齿谷,以斩苍的性格,应当是放任她被困死在里面才对。
难不成他真的追过去了?
通缉告示和留影石上属于那女修的面貌,的确可以称得上不俗。更别说,那通缉告示上的画像还是斩苍亲手所画——他们认识这么久,斩苍可从未画过人形的物种。
可被暗算、被戏弄的仇是如此如鲠在喉,一想起那日吃过的闷亏,太簇便怒火中烧,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步辇的扶手被他捏碎一块,在掌心碎成一捧灰,轻轻被风吹散。
还停在原地未动的虚昴远远地看着太簇消失在视线中,才吩咐软轿内的棋童继续方才未下完的棋局。
那女修闯了那么大的祸,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反倒是太簇,这个与斩苍一同出现在魔宫,说是亲如兄弟都不为过的尊贵的左使大人,生生受了十鞭裂魔鞭。
真是……
替他咽不下这口气呢。
煽风点火之事,嗯,得慢慢来。
樱招不再试图接近斩苍了。
倒也不是害怕他,而是最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在做一些很不得体的梦。或许是那夜用蜂鸟看了他,一点春情动早,所以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起来。
在梦里,斩苍会很温柔地抱她。
在梦里,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造物主实在偏心的一张脸,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相反,在那张俊美到不可思议的面孔上,盛满了矛盾而混乱的情绪。
耳朵明明红到快要滴血,却在某些时刻特别不近人情。
但怎样她都是喜欢的。
那晚斩苍说出那番威胁恐吓的话之后,樱招也没有多害怕他,可由于连日来在梦里见到他太多次,睡醒之后竟然变得无欲无求起来。
在梦里得到了满足,她醒来之后,一见到斩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幻灭。
装什么装?
真是。
还是梦里的他比较可爱,会对着她又亲又哄,磨人磨得她都有点烦了。
算了,斩苍怎会对她那般温柔?他每日只知道窝在房里画画,宝贝的也只有那些画作,画完之后也不挂起来,直接藏得严严实实,她想瞟一眼都没机会。
说好了要缠着他在手腕上每日一换的花样,最终只画了一根桃枝。
因为樱招已经不想再凑上去自讨没趣了。
往日特地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她也渐渐开始整理。
之前斩苍为了让她学会将用完的工具及时放回原处,特地给她在院子里辟出了一块储物空间,并且在一格一格的笼龛上亲手刻下了工具的名称,还给她那些刻刀、锉子什么的施了术法,只要脱手便会飞回笼龛,想用时再随着她的意念飞到手边。却被她以“这么井井有条,反而让她灵感枯竭”为由,嫌弃了个彻底。
如今樱招被斩苍那么一吓,也不作妖了,反正诸事都顺着他的心来,誓要让他无话可说。
可她的确也是没多余的空闲去摆弄木雕了,她将全部精力专注在了剑术上。
被迫的。
她近日灵力涨得蹊跷,仿若日月精华全注入了经脉。自来到魔域之后,她从未觉得自己周身灵气这么充沛过。
为炼化这些灵气,她不得不从早到晚拾诸正念、荡涤灵源,除了深夜里的那些绮念实在断不了,其余时候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修行。
这般突然暴涨的灵力,她若是炼化不了,恐有入魔的风险。
她曾问过斩苍,若是她有朝一日不慎入了魔,是不是也能进魔宫谋个差事。以她的修为,怎么着也得是个左右使吧,毕竟太簇曾经败给过她一次。
“你不会入魔。”
斩苍站在屋檐下,看向院中提着剑的樱招,这样说道。
晚归的夕阳落到屋脊上,斜斜地照在院中,搀着春意将院子的一草一木染成橘色。檐下被阴影笼住,樱招回望过去,只能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闷倚在门边。身长玉立一道轮廓,静静地隐在空气中。
她听见自己的心口被小虫啃噬的声音,一声一声,极轻、极慢。
明明知道面前站着的魔尊不是她梦里欢喜的那副样子,但她此时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想从他脸上寻出相似的神情,哪怕只有零星半点。
找不到。
他不是她梦里那副模样。
是她自己太过虚妄罢了。
“世事无常,说不定我哪天就会被心魔所困呢?”樱招虽天性乐观,但也明白修行到一定境界,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凶险万分。
她现在似乎正走在错误的路上。
“我不会让你入魔的。”听见她说这种话,斩苍似乎不大高兴。
樱招感受到了,她顿了顿,有些尴尬地笑道:“开个玩笑嘛,我们中土不也有过许多入魔的修士嘛,我可听说他们在魔界多少也算是个人物……”
“樱招。”突然被叫到名字,樱招打了个激灵,及时住了口。
她听见斩苍接着说道:“你们修士入魔,是堕为魔修,跟天生的魔族不一样。魔族不会因为自己内心的恶而感到愧疚,而修士堕魔之后,须日日经受心魔噬心之痛,长此以往,他们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不是好玩的事情。”
他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樱招还是觉得他好凶,面无表情的时候尤其凶。
她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当她是才筑基的小弟子吗?
自嘲的话都听不懂,没劲。
樱招懒得再和他废话,咬着牙将眼睛闭起来,遮住眼里差点就露出的凶光,一扭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自顾自地开始打坐。
那夜之后,他们两个虽还会有交流,但语气、内容一个比一个要冷淡。樱招觉得自己脾气要更冲一点,动不动就心头窝起一堆火。
应当是灵气太过充沛的缘故,纯正的金灵根,主攻击与杀伐,灵气若不及时运转至周天,人便会变得特别暴躁易怒。但她不知道的是,斩苍每晚都会将一株九曲灵藤注入她的经脉,助她增长修为。
九曲灵藤生长在昆仑墟万丈绝壁之上,是世间极其稀少的灵草之一,于修士来说,更是可以直接增长数十年修为的良药。一株已是极为难求,斩苍于偶然中得了三株,自己拿着也没用,干脆全喂给樱招了。
樱招的境界是化神初期,行气与剑术皆已定型,旁人给不了任何指点,他能给她的,无非是三十年修为而已。
她那么爱在刀口舔血,万一遇上的对手不像他这般仁厚,这点修为虽不能保她平安,但至少不会让她败得太难看。
如此又过了三日,斩苍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未曾与魔宫那群属下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