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明显有比陈年八卦更为重要的事。
樱招想起方在珍兽场馆包间听到的冀州怪事,转而问道:“方才你问羽阳峰师妹有关那几人的生辰,可是有什么问题?”
修士们看惯了生死,对于人命总有几分残酷的淡薄。
对自己,对他人,皆是如此。
冀州那几条人命,明眼人都知道是长留仙宗与世家大族之间的私人恩怨,虽然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但说到底,那不是他们苍梧山能插手之事。当今世道,几大仙门之间,表面虽和谐,但私底下暗潮汹涌,互相制衡。
所以方才参柳并未当着众弟子的面将话挑明。
现下只有他与樱招二人,他也无须顾忌那么多,只是到底是尚未确认之事,因此他答得十分谨慎:“也许是我多心,但从土地至五谷,再以玉器为媒介,这很像一种失传已久的借运之法,名为'仙人抚顶'。”
“仙人抚顶?”樱招不是法修,这般高深的术法她以前闻所未闻,只是这名字取得骇人。仙人抚顶一般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运势借走,的确是细思极恐。
她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四条人命在里面起什么作用呢?”
“压阵,”参柳说,“选取十二名男子,生辰分别对应十二次,以玉器来吸干其精血,如此才算将法阵所需之物收集完成。”
之所以会失传,除了施行起来太过复杂,也太过阴毒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此法对施术之人反噬太重,一不小心便会修为尽丧。
若参柳的猜测准确,为了将法阵完成,施术之人还将残害八条人命。只是羽阳峰师妹离开冀州已有几日,不知这几日又产生了何种变故。
运势一门,入门不太难,是个法修都能胡扯上一两句来唬人,借助一两样物品,因势利导,只要不伤天害理,对于寻常法修来说也算是广积阴功。
但仙人抚顶之法,是将整个家族之气运完全吸收殆尽,其阴损之处,不仅仅在于致使那么大片良田颗粒无收,百姓只能排着长队领取救济以避免流离失所,也不仅仅在于那无辜的十二条人命,更在于此法完成之后,所引起的连带反应。
届时山河翻覆、兵革四兴、兆民死伤,才是罪孽牵缠之所在。
因此施术之人受到反噬是必然。
只是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待查明,长留仙宗是否是幕后黑手,也不能仅凭猜测。
“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那四名暴毙之人的生辰是否真的对应了十二次,冀州又是否发生了其他突然暴毙的案件,查清之后,才好做进一步计较。”参柳说着,掏出一叠符纸直接在手中引燃,符纸化作一群火焰状的信鸽直飞向空中,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又倏然钻入虚空,消失不见。
信鸽的去向是苍梧山位于冀州的各个隐藏据点,参柳代管掌门事务多年,如今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只是他平日太过繁忙,此事他无法亲自跟进。
樱招见状赶紧说道:“明日师弟师妹们来我霞星殿时,我会留意那贺兰师弟的状态,他若是不来,我会亲自去狐岐峰寻他。”
参柳点点头:“如此,你便多费些心吧。”
第二日,晴烟风暖。樱招醒来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同门,不过皆被傀儡仆役给拦在了外面。
傀儡仆役按照弟子们到达的先后,一人给了一块木牌,上面记录了到达时间以及入内的顺序,等到樱招开始传唤之后,便可凭木牌入内。
樱招的霞星殿里除她自己,便只有各种木头雕出来的傀儡。
洒扫的、待客的、给她捏肩捶背的、舞剑逗乐的,满满一屋子,除了没披张人皮,口不能言,其余倒是与真人无异。
于是弟子们一个一个拿着木牌入内时,看到的景象便是这位掌门最宠爱的小师姐,神情疲懒地横倚在殿首的主座上,一个傀儡在替她捏肩捶背,一个傀儡在替她打扇。
她的脚下,一溜排开几个宝箱,每个宝箱里都装着满满一箱子的上品灵石,金钱的味道如皎月飞光,让人无法直视。宝箱两旁分立着两个身高矮小的傀儡,看着像两个守财童子。
“来了?”
樱招淡笑着招呼了一声,见对方连连点头,做出一副被灵石闪瞎了眼的模样,才缓缓从体内唤出刑天。只是那条挂于剑柄上的剑穗早已被她取下,妥帖地藏于胸口。
神剑铮然立于殿中央,未出鞘,已是剑气逼人,令人手脚发颤。
“想看便走近些看吧,”樱招说,“看完过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场小型品剑会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才结束,在樱招脚下一溜排开的宝箱,最后空了一半,还有一半灵石没花出去。
知道《蒹葭》的人实在太少,上古时期的琴谱,还是神族之物,在中土虽有过存在的痕迹,但能清楚地说出个所以然的人几乎没有。毕竟就连岚光仙姑也曾表示,自己对这本琴谱闻所未闻。
不过樱招坚信,师父没留心这么一样东西只是因为师父不通音律而已。
术业有专攻,提供线索之人自然是多多益善比较好。
今日来霞星殿的同门,樱招也没让他们跑空。她不仅很大方地将刑天剑摆在正中央供人观摩,对于提供了零星线索的同门,傀儡也奉上了一定价值的灵石当酬金。
不缺钱的弟子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增长见识、凑个热闹,缺钱的弟子们自是感激涕零,当樱招是在雪中送炭。于是他们走出霞星殿时,几乎个个笑容满面。
一整日下来,樱招在霞星殿散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苍梧山。但她直到快要收工时,才等到了狐岐峰的贺兰师弟。
贺兰师弟长相俊秀、气度不凡,进殿之后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倒是和今日来的其他世家子弟一般无二,看惯了好东西,也就是过来瞧个热闹而已。
一番交谈下来,樱招才得知,他已许久不与家中联系,对于家中变故,亦完全不知。而且,这位贺兰师弟只是生于贺兰氏的旁支,主家竞选新族长一事,他虽略有耳闻,但那两位族长候选人,与他实在谈不上亲近。
樱招揉了揉眉头,发觉自己忘了一件重要之事——这位贺兰师弟,正好快满二十了。
苍梧山的弟子,不论男女,皆会在年满二十之日,被师尊重新赐名,以了断凡世尘缘。樱招亦是如此,她在被岚光仙姑赐名“樱招”之前,是有凡世姓名的,但大几十年过去,身上也就剩个法号了。
对于凡世的家人,她在初入内门时虽然时时都在惦念着,也找了许多机会偷偷溜回去趴在墙头探望过,但后来看到父母又添了新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安康,也就渐渐淡了要经常回去陪伴左右的心思。
贺兰师弟应当亦是如此。
冀州之事,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她便只能等着远在冀州的同门传讯回来了。
累了一天,樱招也没了要继续待客的心思,强打着精神与贺兰师弟寒暄了几句之后,又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贺兰师弟见她已有疲色,没等她开口,便十分得体地起身告辞。
临走时,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闻樱招师姐在寻一本琴谱,名为《蒹葭》?”
“是,”樱招点点头,“你可听说过?”
这个问题,她今日已经问了无数遍,都未得到有价值的讯息,此时也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云游修士,他似乎极善音律……”贺兰师弟缓缓开口,“在敝舍短暂落脚时,为报答家母的盛情款待,他在宴上弹奏过一曲仙音,我记得,那首曲子名为《蒹葭》,只是不知是否正是樱招师姐所寻的那一首。”
冀州苍梧山各据点收到参柳信笺的同时,金陵城中,贺兰府上正焦头烂额地处理佃农们的补贴事宜。
几千顷的良田全被蝗虫啃光,遭殃的不只是贺兰氏的族人,更是庄子上靠这些粮食生存的佃农们。
贺兰舒身姿笔直地立在管家身旁,监督着他一笔一笔地将补贴发到佃农手上,等到全部发放完毕,已经是深夜。
佃农里混进了几个挑事之人,为维持秩序、安抚情绪,贺兰舒扯着嗓子喊了一天,此时声音早已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几日的不眠不休导致她体力透支得厉害,强撑着将最后一名佃农送出府,转身回府时,她身子突然一歪,跟在身后的嬷嬷立即上前一步将她搀扶住,才让她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府门前。
佃农之事,虽繁杂,但只要舍得花银钱,总有法可解。
难解决的是另一桩事。
顾不得进上一粒米,贺兰舒给自己灌下满满一壶茶水,感觉到喉咙稍微舒缓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扯着嬷嬷问道:“母亲那边怎么样了?玉器可有全数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