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清亮的眼似乎要将屋内所有的光线都网罗进去。
樱招似乎没有发现,她真的很有招蜂引蝶的潜质。一句话就能让人心如鼓擂,偏她自己毫不在意。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不能将她放出去祸害别人。
被扰乱了心神的斩苍极轻柔地笑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低下头凑近她,低声吩咐道:“嗯,那你便亲亲我,主动一点。”
好吧,反正也不是没主动过,只是她昨天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原谅他,所以全程不太主动而已。
樱招先亲了一下他的唇,准备亲第二下时,目光又被他左眼处原本藏在眼皮里的那颗痣吸引住。她将唇移到他眼皮上,落下一个吻,然后真情实感地夸道:“你这颗痣,生得真好看。”
揽在后腰的手紧了紧,斩苍突然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接连亲了好几口,呼出的热气令她的脸颊和脖子都开始发麻。
“真会哄人啊……”他轻叹一声,将她拥住。
月漫花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夜风刮过树梢,苍梧山别馆一隅,有间客房的门窗似被一道劲风撞响。
门口泄露出一丝金光,那是樱招睡前设下的禁制,防止房内气息与声音外溢。但这道禁制却在此刻发生了小小的松动,一缕泛着清新木香的魔气竟将禁制缠绕住,浮薄清辉似妖异的紫月,顺着缝隙蔓延出来。
玩双陆到深夜的弟子们推开房门,看到樱招门前似有紫光闪烁。揉了揉眼睛,正打算看个分明,再睁眼时,紧闭的门扉却安静如常,全无异样。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的弟子笑了笑,打着呵欠眯缝着双眼转过身,沿着回廊走远了。
与此同时,樱招的房内那盏烛火终于燃尽,灯花“啪”地炸开一丝星子,又寂寥地被黑夜吞没。
更为寂寥的是这间房,原本挤在床帐内的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下皱巴巴的被单堆在一处,未来得及处理。而枕头上,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酒壶。
紫云壶,是樱招此番出门偶然间从妖商那里购得的。
在魔域那段时日,日日宿在野外,樱招实在是苦不堪言。她将斩苍送的琅玕石换了巨额灵石之后,便花重金购入了这个法器,壶里辟了一间屋舍和一汪温泉,从此便再不用苦兮兮地风餐露宿。
此时倒是便宜斩苍了。
不过横竖是用他的钱买的,樱招想着,请他来做做客也没什么。
参柳事忙,岚光仙姑闭关之后,门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短暂休整一晚之后,他便要带着随行弟子回师门。
荒唐了一整夜的樱招在远近山鸟声中踏出房门,看到孤寡人士参柳已经整装完毕,坐在亭子里装模作样地沏茶。
她与斩苍昨日宿在一处,想来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能怎么办呢?
修士之间若是看对眼,结为道侣一同修行,再是正常不过。可修士与魔族,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却一眼望不到结局。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樱招隔着一道回廊,远远地走过来,不知是不是自己还未睡醒,她只觉得师兄看起来从未如此怅然若失过。
可走近了,又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参柳撩着眼皮冲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起来送送师兄。”
清晨的凉风掠过他的眉眼,仍旧是一副明媚清俊的模样,似乎没沾染上半点梅雨时节的阴霾,反而生龙活虎得随时能在冀州与青州之间御剑跑个来回。
樱招打了个呵欠,一个跨步在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好奇地问道:“师兄,昨天你说的那个右使临则……”
作为苍梧山掌门亲传大弟子,又是个成天乐呵呵的老好人,樱招敢说,参柳绝对是住在桃花岛上的人,但即使想往他身上扑的姑娘们再多,她也没听说过他招惹过什么情债。这是头一次他这么关心除他们师兄妹之外的陌生人,然而他却不肯说实话。
“没故事,别瞎打听。”
参柳试图就用这么一句话将樱招满肚子的疑问堵死。
樱招没那么好糊弄,她眨了眨眼,装作十分不在意的模样说道:“噢,那我不问就是了,只是我原本打算告诉你,我在魔域与临则打过一回照面来着……”
“照面?”参柳愣了愣,“你见到她了?”
于是樱招便将自己与临则那次偶然相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虽然临则不许她将此事对任何人说起,尤其强调了不能对参柳说,但那时她们两个算是敌对立场。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樱招决定不能让这份恩情被埋没,至少应当让参柳知道,人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放她一马。
可参柳看起来很平静,或者说,表面上很平静。他抿着嘴唇,将眼睑垂下,不发一言。
“师兄?”
还是樱招先出声叫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她,却一时之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好半晌,他才说道:“既然她不想让我知晓此事,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不是,这两人怎么回事?明明都是张扬外放的性子,却对有关彼此的事情缄口不言。
而且,参柳虽然看着心大,但实际上谁也不及他有分寸,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怎样都不会让人套出口来。
樱招放弃了继续追问,只撑着下巴问道:“师父那边,为什么,你愿意替我隐瞒呢?”
“嗯,好问题。”参柳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半真半假地回道,“大概,我只是不想你被师父抓回去接任峰主吧。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个代理掌门,万一你先接任峰主了,那不从此压我一头了?”
骗人,根本不是这种原因。
樱招嘴角垮下来,参柳大笑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师兄是不想让你变成我这般无聊的大人,我们樱招嘛……做自己就好了。行啦,该干吗干吗去吧,我这就走了。”
乌泱泱的苍梧山弟子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晌午时分,便已经走得没影了。
斩苍也是,一大早便回了魔域处理政务。
天光亮得有些寂寥,樱招就这样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将白日遣送。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闻到了扶桑树的味道,那味道将她一点一点包围。她睁开眼,看见夕阳正向着院墙倾斜,再侧过脸,才看到斩苍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遵循本能地支起身子,伸出手钻进他的胳膊,将脸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十分眷恋地闻了闻他身上的香味,又捏了捏他的耳朵,才撤开些许距离,打算就这样望着他。
后颈处的胳膊突然收紧,斩苍闭着眼睛将另一只胳膊横过来,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宽大的袖袍遮住她的身子,要将她藏起来似的。
“又不给我名分,又要对我上下其手,你好不讲道理。”他模模糊糊地在她耳边说话。
“论不讲道理,那我还是比不过你。”樱招笑了笑,“而且,名分这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斩苍轻哼一声,又问道:“你师兄走了?”
“嗯。”
“你也打算回去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
斩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幽深无比。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牵起她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把玩。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对你没有任何的要求,你想游历山川便尽情游历,想回师门休息便回师门,反正,我都会陪着你,”他说,“只是不知道你的师父,会不会同意你与一无名小卒做道侣。”
无名小卒?
樱招愣了愣,拉开与他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当魔尊了?”
昨日他说,临则是他为自己选好的下任魔尊的最佳人选。他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不当了。”这般重大的决定,却被斩苍说得异常轻松,好似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太久,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
他几乎是一出黑齿谷便当上了魔尊,根本没体验过那个位置以外的人生,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相同的面孔,处理的都是同样的争端,很无聊,也很荒芜。
如果没有遇见樱招,他迟早也要跨出这一步,樱招的出现只不过加速了这个过程。
而被他搂在怀里的樱招,只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他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脑热。况且,他的力量源泉与魔尊之位无关,当不当那个魔尊,根本无损于他的强大。
樱招想起他说过,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闭眼睛,那时她还百无禁忌地叫嚷是因为很多人想杀了他替天行道。她也想起他说过,他仇家很多,要她从此以后保护好自己,再不要踏足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