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翻翻仲夏的工作计划表,没抬眼,问道:“主角原型设计出来了吗?”
两只手在背后使劲搓揉,仲夏垂着头,闷闷地说,嘴里含糊不清:“还没。”
仲夏自进入公司,严于利己,所有工作均按计划执行,做不完的带回去做,甚至通过小小雨,自学医学知识,一心想要助时雨完成心中所愿。
一双新鞋把她卷入感情纠葛的漩涡,她在时雨身上看到与以往不同的变化,心绪不宁,全然忘记今天要交稿。
时雨抬头斜眼看他,语气加重:“为什么?”
仲夏理亏,撅着小嘴,嗫嚅道:“我忘记了。”
“出去!”时雨指向门口,眼里满是怒火,话语冰凉,“画不完,今天别下班!”
办公室同样是玻璃隔断,这是时雨自己提出的,希望以身作则,随时欢迎下属监督。
此时,门外好多双眼睛盯着,小组群里静悄悄。
之前得出的结论,荒谬至极,就凭时雨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火爆性子,有哪个女人受得了。
小寡妇把火药桶给点炸了。
活该!
以仲夏对时雨的了解,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时雨眼里是分不清亲疏,不在意男女,仲夏仅仅是个普通的下属,没有特权。
她回到工位上,闷头画画。
华哥拍了拍仲夏的肩,安慰她,没说话。
唐盈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到楼下,约她吃中饭。
仲夏抬头,发现办公区人走了大半,已到午休时间。
这回约在楼下西餐厅,上次仲夏和魏成哲吃的那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仲夏稳住情绪,说道:“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什么事?”
唐盈请她吃大餐,一般没好事,上次是说服她让仲明楷编写的《JavaScript设计模式与开发运用》由春花出版社出版,再上次是通过白花花的关系,联系一位现下很火的捷克雕塑家,谈作品集中文版权的事。
唐盈点了两份最便宜的套餐,叉一片面包给仲夏,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关切道:“怎么啦?你哭过了,谁欺负你,是不是时雨,不开心就辞职,别委屈自己。”
仲夏擤两下鼻子,把面包放在嘴里,小口咬,解释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工作没做好,这回帮什么忙,快点说,我还要回去工作。”
她没心思吃饭,满脑子是兔子,画了一上午,连跟兔子毛都没画出来。
以前唐盈总觉得仲夏爱得太卑微,自己谈了几场恋爱后发现,感情这个事,别人说再多都没用,关键自己要想清楚。
她双手拜拜,央求道:“夏夏,这回你要帮我,时望山他不理我,说想让我们出版社再版可以,要你去谈,你又不是责编,能谈出什么名堂来,搞文学的都是怪咖,不在一个频道,没法沟通。”
仲夏用叉子指着自己,疑惑道:“我?我去顶什么用,你们那套稿费分成,我又不懂。”
唐盈叹了口气说:“哎!谁说不是呢,我打字打到手抽筋,愣是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你就帮帮我嘛!”
两人互帮互助多年,能帮的一定帮,仲夏想了想说:“行,改天我去找他聊聊,但说好,要是真不成,别赖我头上,你最好找几个作家做备选,别把筹码全压他身上。”
说到时望山,仲夏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
——文芳。
他是时雨不靠谱的父亲,多少应该知道点,从他那边打探,或有意外之喜。
父子俩联系不多,时雨每个月会去看他一次。
“发烧感冒早好了,最近有点忙,我过几天来,有事问你。”时雨挂断时望山电话,发现仲夏回办公室,想过去跟她说两句,后面又陆续进来几名同事,他果断放弃先前的念头,坐回老板椅,敲键盘。
键盘声不似平常稳健,敲错好几行代码,灌一口冰凉的蜂蜜牛奶美式,稳住心神,继续工作。
仲夏磨洋工一下午,在数位板上画了擦,擦了又画,没留下一个存档。
她觉得这个游戏很没有意思,提不起劲,本来就没灵感,心里又抵触,还被时雨训了一顿,脑袋空空,什么都画不出来。
下班时间已过,仲夏仍在苦思冥想,猛一抬头,发现办公区人都走光,只有对面尽头的总监办公室灯还亮着。
时雨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站在窗前抻脖子,余光瞥见幽暗的办公区亮着一盏小台灯,是仲夏的工位。
他开门喊了声:“仲夏,过来。”
仲夏茫然抬头,应了声:“噢!”
而后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做心理建设,画稿没按时完成,又要挨骂。
他还真的是一视同仁。
果然如她所料,时雨开口就问:“画好了没?”
仲夏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隔着敞开的门,不敢往里走。
时雨语气平缓,说道:“把数位板拿过来,在这画,画不好,不许下班。”
仲夏:“……”
画画没灵感,怪我咯?
还不是你昨天给我买鞋子,搞得我脑子一团浆糊。
仲夏低头下,视线落在崭新的运动鞋上,今天一整天,她有意无意地擦了好几次鞋,脚边的废纸篓里,满是洁白的纸巾。
仲夏打包票说:“我就在自己位置上画,今天肯定能完成。”
时雨催促道:“叫你进来就进来。”
仲夏不乐意,怯生生站在门外,小声抗议:“为什么?”
话说得很没有底气,但两人站得近,夜里安静,办公区又没什么人,还是流入时雨的耳里。
时雨淡淡道:“省电!”
仲夏:“……”
办公区的灯全关了,多开一盏台灯,能费多大的电?
抠门!
仲夏悻悻回去拿数位板和记事本,老老实实坐在时雨对面,接着画。
和仲夏一样,时雨当着众人的面,训了仲夏一通,心里过意不去,一下午心浮气躁,同样没完成预设的工作,留下来加班。
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仲夏没按时完成工作,是她的问题。
视线从笔电上沿探过去,能清晰地看到时雨整张脸,他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头微微拧起,眼睛有点红,布满血丝,边上的窗没关,徐风掠过,白发轻轻荡起。
他安心工作的样子很帅,让人着迷,移不开眼。
不说话时,也没那么讨人厌,看起来很温顺。
想到上午一副想要生吞活剥了她的表情,叫人不寒而栗,吓得仲夏汗毛一根根竖起。
仲夏突然灵感大发,思流泉涌,手腕在数位板上飞速扭动,频率与时雨敲击键盘几乎一致。
两人面对面,各自忙自己的事,手里心里,却又遥相呼应。
短短一个半小时,仲夏一气呵成,画完两幅大作。
一幅是兔子初始状态,小小的,弱弱的,蹲在地上,红色眼睛目光呆滞,人畜无害。
另一幅是吃了许多老虎豹子,等级上升,彻底黑化的兔子,又高又壮,身体滚圆,一根根兔毛宛若针尖,如同一头发怒的狗熊,双腿直立,爆出的青筋勾勒出健硕雄壮的弧度,眼睛变成黑色,透着一股睥睨众生的不屑。
时雨静下心来,思
路清爽,结构清晰,工作效率奇高,出乎他的意外。
他把明日上午的工作,也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完成。
时雨抖几下手腕,推开笔电,柔声询问:“画好了吗?画不好算了,明天再……”
仲夏拿起数位板,竖在他面前说:“画好了,请领导审阅。”
时雨端倪许久,总体满意,指出几处细节,需要润色调整。
他不愧是白花花的儿子,不会画画,并不影响他独到的审美。
意见提得中肯,仲夏根据时雨要求,当场调整。
前后两幅画作对比,修改后的暴走兔,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时雨抬腕看表,已经超过九点半,披上外套说:“走,送你回去。”
昨天送我鞋,今天又要送我下班。
他是要闹哪样,真要跟我复合?
难倒真的是小小雨说的第三种情况,他是在用含蓄的方式求爱,试图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
店员那句突兀的话,在仲夏脑中响起:“爱同一个人两回,一次人生,享双倍幸福,值!”
值个屁!
才不要在同一个阴沟里掉进去两次。
得听妈妈的话。
徐帆啰嗦归啰嗦,看时雨不爽也是事实,但有一句活说得挺有道理——
——时雨这人吧,哎!自我意识太强,你看他家境就知道了,他爸是作家,他妈是画家,受他的情绪感染,你会慢慢迷失自我。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徐帆一语成谶,当初的一句感慨,果真应验。
仲夏往后退,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回宿舍。”
时雨横臂,戳戳表面,哼哼两声,唇角勾起一道轻浮的弧度:“宿舍十点门禁,你又想睡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