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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浮珠_一灯人【完结】(104)

  石桌上有一碟桂花糕,范渺渺见状,伸手去拿,刚拿起一块,晏庄忽道:“先别吃。”

  范渺渺慢吞吞缩回手,晏庄笑瞥她一眼,说道:“不是我小气,桂花糕太黏甜,伴着茶香入口,正好解腻。”

  范渺渺闻着茶香,想了一会儿,问道:“先生煮的是龙凤团茶?”

  茶汤煮好,晏庄斟入碗中,说小心烫,先递给她,复而笑道:“知道你能识货,是小龙团茶。常家以前被赏了一块,当作御赐之物传世,结果最后是便宜了我。”

  范渺渺说与有荣焉,待茶稍凉,低头尝了一口。与民间重彩其表的团茶不同,御贡的龙凤团茶在香料的添加与处理上更加精妙,茶汤味浓且醇,饮来有霏雪冷冽之意,饮毕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她惬意地眯起了眼。

  晏庄将盛着桂花糕的碟子往前推,示意她吃:“与积善阁的机缘,其实并非在我,而在常家。”

  积善阁在百年前,有过兄弟阋墙的惨事:老东家过世后,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他们受尽白眼与凌辱,眼睁睁看着亲戚们侵吞掉自家产业……那时还是常小姐掌管常家,因怜惜他们,曾经多次雪中送炭。后来那孤儿长大了,夺回了积善阁,始终还念着常家的好,便在临终前交代后人,常家凡有所请,务必履践。

  “像是常小姐的风格。”伴着糕点,范渺渺含笑听完故事。见晏庄面露讶异,她解释说道,“因为王陵,我后来与常小姐有过几次交集。”

  没想过会与他细谈隔世。范渺渺想起那次与常小姐在陵中见面,她说的话,言犹在耳,但如今跟他说起,却没必要,前事既然不可追,何必惹他又生愧疚?

  但晏庄熟知好友性情,见范渺渺欲言又止,哪有猜不到的道理?他解嘲一笑,说道:“我猜,她多半在背后骂我们。”静了一会儿,十分感慨,“繁霜若没死,知她后来事,肯定很骄傲。我们都远不如她。”

  听说常小姐最后是在睡梦中过世,享年八十七岁,死后焚化,白骨葬在西郊古刹。范渺渺讶异说道:“去过几回古刹,竟不知与她擦身而过,真是失礼。”

  晏庄说道:“清明过后有次我陪常家少主前去祭拜,在寺外看见了柳家的马车。”

  范渺渺方想到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她刚决心从此要与他各走一边,因此看见他了,也装作没看见一样。她于是故意露出思索的神气,笑道:“哦,也许是那次,令襄陪我过去的。先生原来也在?”说完到底有点心虚,她伸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口中细嚼慢咽,以作掩饰。

  晏庄尽收眼底,心里好笑,却也不去点破。茶余糕饱之际,说到正事:“你交付我寻的人,已有眉目。现在英王府中有一位门客,名叫耿介,他是两年前投到英王门下的,那时英王还是个富贵闲人,用度极其奢靡浮华,他豢养门客,在当时不过是为附庸风雅,耿介的才华不太出众,泯然在英王府中,并不起眼,所以平日就是在座前为英王念念书,实际英王也没去听过几回。”

  范渺渺沉思,问道:“先生,你认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起先,我也把他给漏了去,奈何京城翻了个遍,都找不出具有你所说特征的人来,我突然想到,恐怕此人擅于匿形,那么自会将他身上特征隐去。”

  “他是怕人识出。”范渺渺喃喃道。

  晏庄点头说道:“所以,我便又从头筛查一遍,精鉴赏的不要,尚黄老的不要……庆幸英王曾好古董,府里门客为投其所好,许多人都钻研此道,于是我发现有三人在这之中格外与众不同。然而其中一人已逾不惑,须发皆斑白,不符合想象;一人在京中置有房产,安顿妻孩,据闻道士不能娶妻,那么他也不符合;最后一人,便是这耿介,他自称上虞耿氏之后,出身矜贵名门。”

  范渺渺明白他意,说道:“名门世家子弟,家藏丰富,自幼耳濡目染,就算家道败落,甘为入幕之宾,也绝不会对鉴赏一无所知。”

  “也许这只是我穿凿附会之言,但他遮人耳目,确有很大的疑点。”晏庄说着,取出一卷画轴,交递给她,“我在英王府中,曾经与他见过一面,前几日照着印象画了下来,能有七八分形似。”

  范渺渺慢慢放开画轴,是工笔人物图,因时间匆忙,晏庄并未上色。画中人物只有个侧影,是很隽秀的侧脸,他右手捧卷书,左手负于身后,满腹书香气质,此时眼低垂,口微张,似在念着什么。简单的线条勾画,人物形象鲜明生动,已经跃然纸上。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给英王世子讲书。”听他说着,范渺渺也仿佛亲历当时那场景,越看画中人物,越有熟悉之感,好像不是在画中才与他初次打照面。晏庄见她看画不语,以为是在思索,接着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最好你带回去询问柳令襄,便知他是或不是。”

  “他是。”

  范渺渺嘴唇翕动着,低声说道。终于她想起何以画中人物如此眼熟,原来昨日定香桥上那注视的目光是源自于他。之后他匆匆掉头离开,大约是察觉到她看去,怕被认出。然而在当时,他出现在定香桥上到底是偶然,还是有意?恐怕值得深思。

  第九十二章 而今又何必恼她不解风情?

  晏庄看着她, 忽然问道:“找到他之后,你待要如何?”

  “要先与令襄商议了来,毕竟是柳家的家事, 我不好直接做主。”范渺渺回过神,因为不想让他牵涉得太深,言简意赅地说着, 随后向他道谢。

  晏庄抬手止住, 说是举手之劳, 想了想又道:“耿介此人, 独身潜入英王府中,隐而不发,所谋甚大。即便他真的是柳家二爷, 未必你与柳令襄就能管束得住他。何况你并非是柳衔霜, 此外还要谨防他察觉。”

  范渺渺点头说:“我理会得。”

  周围骤然安静,两人目光相接,忽然都不知说什么好。正事已说完,再谈别的, 似乎碍于身份,也很为难。但晏庄低下了头, 只管煮茶, 范渺渺将头偏去, 假意打量院内风光。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晏庄抬头, 忍不住要笑, 示意请她先讲。范渺渺斟酌半晌, 说道:“前些时我看邸报, 上面说王陵是空坟疑冢, 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墓室由金砖堆砌而成,而金砖之上都刻有铭文,以表墓主身份,何以皇室并不直接承认?”

  晏庄不解,说道:“管他空坟还是疑冢,于柳家或你都已无碍。”

  范渺渺与他对视,说道:“但那是一大笔钱。”

  晏庄听出她言外之意,笑了。他顿了下,才问道:“你怀疑是我窃走了满墙金砖?”

  范渺渺不答,只道:“金砖上有铭文,想在市面流通是不可行的,若是抱守金山,岂不白费力气折腾半天?”

  晏庄的笑意淡了一些,停下手上煮茶的活。

  范渺渺不察觉,即使察觉了,大致也不会多想。她认真说道:“柳家名下有窑口无数,每日烟火不断,不至引人注目。先生若有用途,可以直言,这个,我是可以做主的。”

  先前想关心她,怕她有难处不便开口,她却极力撇开,说什么自己做不了主,现在对这杀头大罪,倒是能做主了?晏庄心里嗤笑不已,面上佯作很随意地问:“你此举难道是为答谢?”

  “若非先生的帮忙,我与令襄还要大费些周折,此事乃小事,也是我们举手之劳。”范渺渺坦诚说是。

  晏庄脸色冷淡下来,问道:“小姐之前对我避之不及,现在就不怕会因为我,牵涉到犯罪?要知道私熔金银,那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范渺渺呼吸微窒,喃喃说,但那不一样。

  “你窃走金砖,是为常家打算吧?”怀璧其罪,他不会傻到将金山献给英王,或者太子。唯独只有常家,哪怕他们猜测他,怀疑他,他也不会在乎。范渺渺说道,“常家的落败,我至今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们甚至沦落到去衙门应苦差。常家不缺人,缺的是时机,但在时机来临之前,需得选兵秣马,这极需要钱。”

  晏庄不语,冷待以视,不知该不该称赞她心思玲珑?

  范渺渺继续说道:“想要报谢先生,当然也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但不全是。前世常小姐对我有醍醐灌顶之恩,若没有她,大概我还是以前那样不知觉地活着,至死,所以她亲手重建的常家,我不愿见到败落至此。”

  听到她说起常小姐,晏庄神情稍缓,问道:“真是这样?”

  范渺渺说实情确是如此:“虽然柳家有窑口,但我不会明目张胆去使用,我想的是借口寻访几处野窑,以作掩护,总比先生师出有名。像是私熔金银这样大的罪名,我还是不敢冒险的。”

  晏庄长疏口气,释然笑道:“我还以为帮你一把,你便想法设法,要从别处偿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挟恩图报。”

  他的打趣,别有所指,范渺渺怔了下,说道:“先生何必管别人怎样想,有恩报恩,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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