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时候大家都知道胜负已定,因为柳令襄三票在身,而一向支持她的三掌柜还未表态——即便今日有好几次都出乎意料,但范渺渺要胜出,根本希望微末。
流程依旧要走,三掌柜站出来,对范渺渺面露歉意,选择了柳令襄。随后,大掌柜投给了范渺渺。这一票,众人心中有数,多少带点安慰意味,仅有一票之差,不至于叫衔霜小姐输得难看。
陶大人观赏至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有什么感慨。正要宣布竞选结果,大掌柜忽然抬了手,示意场间众人安静。
“我这一票虽已无意义,但我认同衔霜小姐的话。”
“柳家说到底是烧瓷起家的,根基牢固,家业自然屹立。”大掌柜伏地,拜向柳令襄,劝道,“请家主时刻铭记于心,万万不可忘却!”
真到这一刻了,柳令襄还是恍惚的,半天缓不过劲来。大掌柜拜下去,二掌柜拜下去……六位掌柜口称“家主”,心悦诚服地拜倒她面前,柳府上下也纷纷跪下问候。赵氏与周妈相扶着手,远远见了,十分欣慰。
陶大人略一点头,领头客气说道:“恭喜令襄小姐。”
陈老板、鲁少爷、李家首席掌柜也依足礼数,向她恭喜寒暄。
柳令襄一一回礼,很快收敛心神,暗中告诫自己。她已经是一家之主,岂好随意显露喜怒,给人家揣度了去?
柳令襄装作很风轻云淡的模样,往来致意。一回头,看见范渺渺静立一旁,她微笑的神气叫柳令襄稍微赧然,好似被她看透一样。本来,胜者不该奚落败者,她已竭力遏制了,还是忍不住走到范渺渺面前。
场面立马就静悄悄,无数双眼睛看来,炯炯有光。
柳令襄暗暗叫恼,骂自己沉不住气,其实根本就不用理会她的招惹。然而这时候不说些什么,反而欲盖弥彰。
“柳老板。”范渺渺抿嘴一笑,也是第一个这样称呼她的人。柳令襄听了轻飘飘地,觉得好像这么一笑,顿时使她这个人都显得善解人意,没有那么憎恶了。范渺渺笑着又叫了一声柳老板,指着外面提醒,“有人递拜帖求见。”
门房将拜帖呈递上来,柳令襄接过,目光一凝。范渺渺在旁边瞥了一眼,看见“太子门人”四字,心中诧异极了,好在从前场面见惯,先将拜帖转递给陶大人,请他过目,随后不动声色吩咐门房,叮嘱道:“不可怠慢,柳老板要亲自迎接。”
经她提点,柳令襄也立即缓过神,目光看向陶大人询问。
“瞧我这记性,竟险些给忘记了,柳老板请,本官来为你引见这位太子门人。”陶大人一拍脑袋,笑道。众人都出府去迎接,陶大人在路上跟柳令襄解释说,“据说他是受了太子的嘱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一定要告知柳家家主。”
柳令襄狐疑不定,不知道有何大事。一路过去,她腹稿千遍,嘱咐自己不得大惊小怪,好好表现。但当她认出那位“太子门人”时,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站住发怔了。
这人,怎么,摇身一变,会出现在这里啊?
范渺渺陪着她一起发怔,却道一声难怪,她早就猜度此人身份古怪、气质诡异,果真是他在故弄玄虚,装怪。
晏庄若无其事,微笑送上贺礼:“柳老板,恭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旧文的设定,打算让令襄小姐担当大任,渺渺辅助。
主要是因为渺渺有点i。
第八章 一离京洛已百年。
柳令襄镇定一笑,收下贺礼,抬手请晏庄入内。
一堆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他,浩浩荡荡在府中行走。自重生以后,晏庄向来冷眼旁观,此刻也有点恍惚了。从前他征战来过新亭,那时还有好友比肩,铁蹄飞扬。当年心气正高,两人远望青山,胸中有丘壑万千,只觉平生万事在握。
而现在,一离京洛已百年,皮囊重换,前途缥缈,无人认得。
晏庄心中黯然,面上表情倒是滴水不漏,从容自在,饶是柳令襄如何观察,都揣测不出他前来的用意。他自称是太子门人,虽称不上有一官半职,但到底常伴太子左右,连陶大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关怀备至。柳令襄自是不敢大意。
晏庄说道:“太子口信,事关重大,请柳老板屏退众人。”
这是要私下和她说话。柳令襄忙请他先在书房稍等,回身向大家道一声失礼,看向大掌柜。大掌柜领命,与其余几位掌柜一起,亲自送在场宾客离开。陶大人留在最后才动身,语重心长看来一眼,但没说话。
柳令襄自觉不妙,顿时惴惴不安。一路向着书房而去,她也想不通太子有什么话要关照柳家?就算柳家贡瓷的名声响亮,在京中权贵们眼里,不过也就是个烧瓷匠,谈不上有身份。而太子何等尊贵,怎会把目光向柳家看来?
柳令襄嘱咐三掌柜在门外静候,推门进去。晏庄背对她站着,正翻看架上的书籍,闻声,回过头来揖手,叫她柳老板。
柳令襄十分难为情,一见到他,先想到她当街捉婿的可笑场面。能不可笑吗?若是知道他是太子门人,她那日胆敢如此放肆?她想起来他姓庄,憋红了脸,称他庄先生。
晏庄点头,开门见山地说了:“太子命我前来告知,柳家‘官窑’之位不保,大概也就十天半月的时间,陛下就要派人来宣旨,请柳老板早做打算。”
柳令襄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呢?”
这一问,看在晏庄眼里觉得有些好笑,认为此话愚蠢。皇帝的心思谁敢猜测?他愿意赐予或收回,难道需要说出原因?
柳令襄也知道失言,低下头沉默。
要做好家主,小姑娘尚有大段的路要走。晏庄再次揖手,告辞出去前,略站定了:“我与柳老板也算有旧,有心提点一句,此事不可违,太子好意告知,柳家要尽早想出路才行。”
送走了他,柳令襄回到书房,对于他的话,到此刻才醒过神来——柳家将被剥夺官窑称号。这钦定的荣誉一经收回,将在新亭掀起多少风浪?
那般一想,仅仅只是管中窥豹,柳令襄已不由得冷汗津津,在这热气腾腾的夏日,浑身感到阵阵寒意。
范渺渺回到院内,金妈、牵云迎了上来,问长问短。金妈见她一言不发,以为尚不甘心,劝道:“小姐,莫要灰心,今日一票之差而已,柳令襄若当不好家主,迟早也要让贤的。”
牵云却好奇,问道:“不知府外是谁求见,阵仗那么大,连陶大人也要去迎接。”内院之人,不便露面,因此竞选之时,赵氏、周妈等人都是远远在廊下观望,听闻有贵客登门,更是赶紧回避开了。
范渺渺本也不该去,但柳令襄一时紧张,忘记叫她离开了。家主既不发话,其余掌柜们也只好当做不知。范渺渺看向牵云,心想幸好你没有去,要是见到晏庄大惊小怪,未免使得场面下不来台。
至于晏庄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子门人,并不在她关心之列。她只是稍微好奇,不知道太子要传什么口信给柳家,明明柳家老爷身死,柳大爷至今都还昏迷不醒。
范渺渺重回柳府,其实也别有用心。
那日酒馆说书,谈到庄王陵无故消失,始终横亘在她心间。她想要查出六十年前的真相,只能涉身进来,借柳家的势。然而柳家内部混乱,当时事故也不见得只是意外,这一件件,一桩桩,但凡过问,必生因缘,范渺渺修佛半生,心境已成,不愿多加招惹。好在,今日柳令襄不负众望。
范渺渺没有理会金妈她们,进屋小憩,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牵云进来服侍她用过晚饭,也被叫退了。范渺渺在案前站定,低头望着画中的“海棠红”,回想起那日在窑址见到的工序,安静思考。
百年以来,庄王陵中只有那所谓的“沧海浮珠”流出,由此理出头绪,或许能窥到王陵消失的真相。范渺渺心中早有一计,思及后果,只恐迁怒柳家,只好再三犹豫。
牵云打水进来请她换洗、休息,见她在窗下兀自望着远处青山发呆,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也在心里犯嘀咕,这大晚上哪能看得见青山呢?
范渺渺听见动静回神,看她面上精彩纷呈,知道又有“大事发生”。她故意装作不知,因为就算不问,牵云也多半憋不住话。
“令襄小姐,今晚怕是不太痛快。”牵云果然闷不住话,从柳令襄送走贵客,再到她独在书房坐了一个时辰,最后吃晚饭时被周妈劝出,一股脑全都说了,“那个脸色真叫一个臭啊!”
凡是听说柳令襄不好的,牵云就忍不住要幸灾乐祸,往常柳衔霜也当听个趣,主仆两人笑笑嘻嘻一阵就算。现在她讲完了,抬头望过去,小姐却无动于衷,牵云顿时发怵,心生悔意,暗骂自己一时半会儿得意忘形,又不记得要少说话、多思考了。
范渺渺都看在眼里,此时才问:“府中都怎么说?”
牵云忙道:“他们都说,令襄小姐面色沉重,看来柳家是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