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既为人子,自当要为皇父开脱一番,因此说道:“金花银作为御用,不是父皇首开之例,想要父皇从内帑里掏钱,不啻让他承认皇室多年以来挪用军款,难如登天。太子爱施行他的仁义道德,由得他去吧,吾若插手其中,岂不是叫父皇孤立无援?”
晏庄心想,太子执意忤逆皇父,也要督查此事,只怕老皇帝不像是英王所说的那样“无辜”。
“殿下此言差矣。”晏庄理清思绪,说道,“陛下承袭旧例,本意不在于挪用,而太子执意追责,迫使君父颜面尽失,一为人臣,则是不忠,二为人子,则是不孝。如此一来,父子君臣隙缝渐深,正是殿下可趁之机。”
英王似有意动,却道:“庄先生是要我做那无节小人,挑唆父兄关系啊!”
晏庄施礼,赶忙表明态度,说绝不敢害殿下至此不义境地。
“庄先生忠心耿耿,吾心中自有决断的,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回想他的建议,英王面露犹豫,说道,“然而如何说服父皇拨款填补,亦是难事。”
“群情激愤之际,陛下势必只能稍施恩典,以平民怨。”晏庄说道:“那么这个恩典应当从何而来?仆等斗胆猜测太子之意,多半还是想用金花银来填补,以循旧例。”
英王指出:“难题正是在此。”
若是将金花银继续用作军款,内帑每年便要减少大半进项,不异于虎口夺食,老皇帝肯定不会乐意。晏庄笑道:“据仆所知,其实户部每年都有拨款修葺宫殿。”
英王将头一点,苦笑说道:“那也是花钱如流水的一项,修了四五年,还没竣工。”
“既然太子想要在兵部烧一把火,殿下何不煽风点火,将火引到六部?届时再命人填缺补漏,充作军用,正好解现在陛下的困境。”
杨敞适时说道:“户部侍郎尹思,是太子党羽。”
英王表示疑惑,说道:“诚如先生刚才所言,要等事情尘埃落定,至少明年开春,然而吾如何能够急孟介然之急,卖他一个好?”
晏庄说道:“北地军备是目前急需,纵使陛下肯拨款项,待换成军械、粮草,亦要耗费时日。为此,仆早有对策,愿向殿下请缨沿途向北,先征附近郡、县、乡库内储备,以作大军周转。日后陛下拨款,再填补各库所需便是。”
冬日行途艰难,是个苦差事。听到他说自愿请缨前往,英王心情甚悦,说道:“庄先生既有此决断,吾自当助你一臂之力。来人,拿吾印章。”
内侍领命去而复返,英王坐于案前,斟酌写完了信,盖印于上,交付晏庄收好。杜禹见到,不免说道:“没有圣旨,说服北方诸城开库以赈军资,不是易事,倘若庄先生做不到,又该如何?”
晏庄闻言,丝毫不动怒,笑道:“我在北方奔走游说,是愿为殿下结交孟将军,效犬马之劳。事谐,固然好,事不谐,于殿下而言也并无损失。”
杜禹冷声说道:“那么你并无胜算了。”
晏庄不在意地笑道:“老先生不依不饶,难道要我立下军令状?那好!古有张仪苏秦以口舌之利游说列国,今日庄某愿效仿前贤,倘若事不谐,我便割去口舌,此生不复进言,杜老先生以为如何?”
杨敞忙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英王轻咳两声,也开口道:“两位先生岂可做这意气之争?庄先生,你此去任重道远,务必珍重,此外,吾会多派几名亲兵随侍,护卫你安全。千万记住就算事不成,那也没什么,毕竟京中事态的发展才是胜负关键。”
晏庄称谢,领命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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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那是带着点哀戚的愉悦。
将英王的信妥善保管好, 晏庄闲庭信步,穿过王府游廊。心中因思索着即将北上的事,他走得不快, 随意浏览府内景象,目光所及,忽然一顿, 前阵子他画上的人正站在池塘边与人说话, 对面看穿着大约是王府的听差, 面露苦恼, 连连哈腰。晏庄放轻脚步,走近了去,听见耿介在询问采买的事。说着说着, 他似有所察觉, 转过脸来,看见晏庄,吃了一惊,连忙屈身作礼。
英王府上谁也认得这位庄先生。以前旁人向他施礼, 晏庄一概没在意,现在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 心生警惕之余, 转念想到那日阳台之上。据范渺渺说, 当日耿介曾在桥上偷窥, 而他, 当时正与她并肩而立。
耿介隐姓埋名潜入王府, 肯定另有谋划, 倘若他认为柳家在京的两位小姐存在威胁, 不知会怎样。而自己即将离京, 短则两三月,长则四五月,届时京中若生变故,只怕他鞭长莫及,顾及不到。想到这里,晏庄突然心生杀意,脸上当然是面不改色的,向他微笑。
耿介宠辱不惊,也报之一笑,跟他寒暄两句,随后托辞离去。
……
……
晏庄回到常府,跟常灼刀说明即将远行之意,常灼刀说道:“先生不说,我也正想跟你提起。昨日孟谒者讲起北地风物,连我也感到陌生,何况是少主?大约只有曹伯这些旧人,还有些印象。回想当年,昭德军在北地经营数年,如今子弟却一概不知,实在惭愧。先生要去游说,我愿同行护卫,就当作实地考察。”
晏庄说道:“此行艰苦,可以带少主同往,实地考察之外,也做一番磨练。少主从没出过远门,想必身边离不开曹伯,但是京中需要有人坐镇,你在府中统筹,我才放心。”
常灼刀一想,也是,也就没再坚持。
临行突然,常徵得知他也随同,简直是意外之喜,因为之前新亭、王陵之行,晏庄都以他年幼为由,婉拒带他出行。曹伯忙着打点行李,常徵自觉已长大成人,就在旁盯着,指挥说这也要带上,那也要带上,最后还说:“我要牵上我养的那匹小白马。”
曹伯说道:“小白马跑不快的,到时落在先生后面,会耽搁大事情。”
常徵闻言十分恋恋不舍,但也知轻重缓急,只好作罢。
晏庄在书房与常灼刀商议完要事,过来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带不了太重的行装,累赘。曹伯,简便些便好。”
“好久没出门,这些都生疏了。”曹伯一笑,没说是少主支使。
日头已经不早,常灼刀问道:“先生,你不去收拾下行李吗?”
晏庄说道:“我本来孑然一身,此行又是代表英王,王府那边自会安排妥当。明日我会提出跟着商队一起出行,以便掩人耳目,所以明面上你们就扮作商队,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我说的不是这个。”常灼刀笑打趣道,“你这一去总要数月,行踪难定,少不得要交代一二,免得惹人牵挂。”
“胡说八道。”晏庄张口反驳,转头见曹伯和常徵虽在打点行囊,此刻都暂缓了,将耳朵高高竖起。他表情无奈,往外走了两步,叮嘱常灼刀,“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常灼刀知他要说什么,不由笑道:“先生尽管说。”
晏庄说道:“这第一件事是,请帮我照看柳府,京城之中她们两人算是孤立无援,倘若遇见为难之处,希望将军府暗中能搭把手。”
常灼刀说这个自然:“我与柳小姐也是旧识,义不容辞。另一件事是什么?”
晏庄显得迟疑。早上在英王府见到耿介,他是动了杀心的,但是回来过了阵子,突然想起范渺渺不愿他插手柳家事务,若是贸然将耿介杀了,以绝后患,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怕她着恼。她其实是很有主见,对于耿介,或许另有处置之法。
“替我密切留意那个耿介。”晏庄斟酌着,说道。
常灼刀对此知情,说道:“那人真是柳二爷的话,先生,说不定当初王陵地图在柳家的消息就是他放出来的。柳家飞来横祸,也在因果之中,可见这人对她们并无丝毫顾念之情。这样的人,不如趁早杀之,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晏庄说道:“柳家内事,我们就不必过多理会了,相信她们早有预料。凡是谋事在前,结果总不会坏。”
今夜他就暂歇在将军府上。夜很深了,已是宵禁,晏庄坐在灯下写信……来回写了四五张,总是不得意思,最后索性全揉作一团,弃于一旁。
对于京中那些暗流涌动,柳府上下是全然不知的,因这日忙着远行,天光薄明之际,院内外便陆续有人起身,吩咐的、打点的、催促的,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柳令襄披紧了大氅,站在廊下,看众人忙碌,无聊打了个哈欠。
范渺渺见状,问道:“昨日没有睡好?”
柳令襄说道:“我们来京城也有一阵,都没想过远游计,冬日毕竟难捱,局促于一院一亭一屋一室之内,总是无趣,因此昨日临行谋定,难免有些兴奋,睡得晚了。”
昨日,范渺渺与她聊天,偶然说起京畿内有一座山,叫露溪山,山中有汩汩不尽的暖泉,可以说是冬日游玩的好去处。柳令襄当时听完,呆了半晌,随后吩咐说,要做远游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