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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浮珠_一灯人【完结】(129)

  现在换她不吭声了,晏庄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知道她一定窘得很。照往常,逗到这里他就该见好收了,但今日气氛的催化下,他禁不住笑,继续逗她:“上次打赌,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呢,要不然你先把答案公布。”

  范渺渺闻言很郁闷,当时打赌不过是一时兴起,过完瘾,她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她目的不纯,在乎的是赢了之后他的允诺。现在想起,哪怕是善意的呢,但立场不同,何必去要求他该如何如何,此举既辱没他,也轻视她自己。

  她道:“哪怕我赢了,我也不要那个赌注了。”

  其实她这话已经说得明显,要是柳令襄在旁,势必先打趣一句:“凭什么你就认为自己一定会赢?”

  但晏庄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聆听着,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柳家的事,或许棘手,但令襄和我是可以处理的,你别插手,怕会拖累你的计划,对你不利。”

  这下晏庄停顿得久了些,才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任何话语,夜色弥漫,四周静得诡异,因为根本看不到他的反应,范渺渺讲完也惴惴的,不由问道:“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不希望,不要,别……如果你是要拒绝我,可以明言,我想,这点君子风度我还是有的。”晏庄叹气似的,好心提醒。

  范渺渺回想自己刚才一箩筐的话,的确,显得太撇清干系了,不免悻悻,说道:“我不是这意思。”又道,“你明明知道的。”却还故意讲怪话作弄。

  这是她体谅他的心意,他怎会感受不到?晏庄说他都明白,不过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有点灰心丧气。”

  “为什么?”她好奇。

  “不,没什么。”晏庄摇头,止住这个话头。两人默然对坐,扁舟微晃,避免不了肩碰到肩,手挨到手,但谁也没动,谁也没撤开,只管随着小船微微地摇,微微地摇,心神都动摇着。他突然道,“说到梦,偶尔我会梦到以前。”

  范渺渺轻声问:“是做噩梦了吗?”听说人会反复梦到自己濒死的时候,而他前世死得凄惨。她完全不敢想象,每夜里醒来他会多么痛楚与怨怒。

  “没有,梦见在那之前,很早之前。”晏庄以回忆的口吻,讲道,“大约我七八岁的样子,每日进上书房跟大儒学经史,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遇到凛冬,如果还落雨的话,尤其难捱,手足都冻僵了,殿内也不许烤火,因为老师们都还硬撑着,连手炉都不用,哪有学生先享受的道理,当然我怀疑他们绝对是故意的。也许为了磨练我们意志。”

  她听得微笑,第一次他不避讳、主动地跟她讲起过往的事。一个她全然不了解的他。

  “梦里身临其境,殿内所有的灯全点上了,灯火通明,透过窗畔,外面的天空是幽蓝色的,淅淅沥沥正下着小雨,老师一边掩唇咳嗽,一边为我讲经史的注解。”他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笑道,“那位老师出身越地,官话讲得不好,有很重的口音,我一半想一半猜,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但那时我又很自大,不懂装懂,常气得老师吹胡子瞪眼。然后太子出现了,考较我的功课,但我几乎全是乱答,他竟也不生气,耐心的,慢慢的,重新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就在这时候醒了。”

  早已反目的亲人,早就落定的结局,早遗忘到犄角旮旯里的平淡的旧事,他梦醒后惘然了很久。

  只是听着,范渺渺就很难过了,而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她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好。

  “还有一次。”

  他顿住了,大约不知该不该跟她说,最后道,“我梦见了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连在梦里也耿耿于怀。

  范渺渺当然会有点好奇, 偏过头,看向他那边。他抿了一下唇,说道:“梦到春光灿烂, 遍野的花,空气中夹杂泥土清新的味道,是才雨过天晴。而我坐在树下酣睡正熟, 远处, 大宛马未栓绳, 悠闲地吃着它的草。”

  很温馨的画面。于是她更加提起兴致, 好奇自己的出场。

  然而晏庄奇异地停了一停,随后摇头,说道:“还是不说这个了。”

  “吊人胃口。”范渺渺不肯答应, 轻轻推他一把, 笑问,“难不成梦见我是个坏人,辜负了你的美梦?”

  “说了,你不许生气。”

  “不说, 我一定生气。”

  晏庄也不禁笑,老实说道:“然后梦见有人惊走了我的大宛马, 还蛮不讲理, 最后甚至一走了之。”

  还真梦见她做坏事了。范渺渺自然不认, 因为单是听他的描述, 很难相信那是自己。她狐疑问:“你确信梦见的那个是我吗?”

  他又情不自禁抿了一下唇, 尽管知道她不会看见, 还是别扭。将头一点, 他道:“因为我记得梦里跟她理论, 很生气地问她, ‘你不是会骑马吗’,那为什么不帮我把马儿追回来?”

  他一说,范渺渺立刻记起来了,那是在新亭围场的时候,大家凑趣赛马,但因担心旁人察觉有异,她故意装作不会骑马的样子,还被李帘静训了,说她逞强。而他原来那时就已经识穿了她的身份,酸楚地,挖苦地质问着:你不是会骑马吗?

  ——连在梦里也耿耿于怀,难怪他觉得难为情,开不了口。

  范渺渺嘴角禁不住扬起,心里喜滋滋的,原来那时候他就那么在意她了。又想笑,但怕他也会窘,憋了半天,才假模假样问:“咦?我真的没帮你追马吗?”

  他当真难为情得很,听见她打趣,轻轻打了她手背一下,说着“别闹”,手掌顺势覆下去,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十指相扣。果不其然,她马上安静了。

  晏庄说道:“常氏兄妹和我说起过你,在他的口中,你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向怯懦的她,一向拘谨的她,原来全是假象,原来她也有泰然明媚的一面。他当年不以为意,却在梦中回肠百转,悔之不及。

  范渺渺低声说道:“那是因为面对你的时候,和面对他们,是很不一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白介意了。”晏庄笑了笑,声音转低,“然而,一想到我辜负了你那么久……我很愧痛。”

  是她自己多年的心事,从来与人无尤,更不需他来说愧疚,但是,时隔至今得他心痛,已经值了。范渺渺温声道:“从前的事都不必再提,多的是往后。”这刻,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向他,向天地表决心。

  他一怔,旋即报以她更温暖的怀抱。

  在这静谧的连小舟也无处停渡的池面上,她将下颔轻轻抵住他的肩,双手环住他的腰,共享彼此呼吸的频度,只恨此刻不是天长地久。

  蓦然抬头,她在夜阑处看见美景。“那边是睡莲!”顾不得羞赧,她兴奋地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看。触目所及,池面微光粼粼,月光星影之下,睡莲半合,亭亭而立,是邀人观赏的姿态。她不由餍足地笑,“还以为今夜会错过。”

  他将她仔细护着,无心看睡莲,脸上是含笑的样子,只注视着她,叮嘱道:“你小心一些,别掉进池塘。”

  她便依言往里坐了坐,很自然握住他的手,不再去戏睡莲。晏庄把灯笼点上了,说道:“现在我们有个难题,怎么回到岸上。”他向四处望了望,笑道,“天黑漆漆的,四面都是假山,真打不转方向,但你我总不能对坐到天亮,对了,你这一阵感受到蚊虫没?”

  范渺渺自然是没有,但连忙牵过他的手,认真在灯下瞧,只见他两只手腕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她哎呀一声,不无懊恼:“都冲着你去了。”

  她把身上的荷包翻了个遍,但没找到防蚊虫的膏药,想来兴许给牵云收着了,再仔细看他,原来不止手上有,脸上、脖子后也不少呢,她忍不住道,“你也忍得,都过了大半晌了,怎么才说。我们回去吧,这里附近肯定有人候着,他们看见灯笼就会过来。”

  晏庄于是撑杆,摇着扁舟靠岸行驶,但他技术不好,时不时会碰到岸边突兀的山石。

  范渺渺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

  晏庄纳闷:“怎么会给你这样的印象?像是烧瓷,我就一窍不通。”

  “因为你做什么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那是表面功夫,其实心里也会慌张,像昨天我就整夜都睡不着,因为想到今日要来。”

  她一顿,笑说不信:“除非你再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会。”

  “先别取笑,别一会儿船还没被撞破进水,就倾倒了。”红灯影下,她的眼睛亮光光的,那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他,只有他。他几乎不能招架这温柔,“好吧,告诉你一个我的弱点,我不会泅水。虽然小时候学过,然而还没学会就因为喝进去太多的水,从此对泅水深恶痛绝。”

  她道:“我也不会。”

  晏庄笑了,声音愉快:“那么希望在这艘小船沉没之前,他们找到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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