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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数十盏红彤彤的灯笼高亮,风声呼啸过池面,隐约夹杂人声,仔细一听,是牵云带人在呼唤。
他们脱困之后,牵云还红着眼睛,红着鼻子,哭道:“真吓坏人了,就一晃眼的时间,就看不见了小船,我连忙跑去到可以观赏睡莲的那边亭台,也一直没等到小姐你,还以为船翻了。”
连柳令襄也被她当救兵搬来了,闻言笑说:“横竖在府中,又有庄先生陪同,我就料想出不了事,但看她着急忙慌,也是怪可怜的。”
范渺渺说道:“是小舟误入他境,连累大家跟着挂心了。”
回到岸上,范渺渺便松了手,和晏庄开分站,但是柳令襄那双利眼,早在商场上历练过百遍,当下上上下下将他二人打量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范渺渺只当不知,问她前厅那边的情形。
柳令襄说宴歇了,都快收拾完了。晏庄顺势便提出告辞。
这边柳令襄还含笑挽留呢,那边看见范渺渺转头问牵云要她收着的膏药,然后拿到晏庄面前,嘱咐他记得擦药。柳令襄顿时不说话了,盈盈笑意,只差拿目光逼供。
两人将晏庄送到府前,送别了他,柳令襄还探着脑袋一直张望着。
“别看了,人都走了。”范渺渺说道。
“这不该我的话嘛!”柳令襄连嗳三声,嗔她一眼,挽起她的手一起慢慢往回走,故意一步三回头,打趣笑道,“我还以为会当面给我上演一出依依惜别,十八里相送的感人戏码呢。”
范渺渺笑问:“今夜你还没听够戏吗?还来编排我。”
“少装。”柳令襄打她一下,说道,“我是过来人,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就只有牵云傻里傻气,匆忙跑来找我,哭着说你们恐怕翻船了。我就琢磨吧,翻船至少也有动静啊,既然没听见动静,扁舟上又挂着灯笼,那么醒目,怎么可能找不见?除非……”
“我算知道了,你当这是断案呢,青天大老爷。”范渺渺笑道。
“那不得升堂、上刑具?”柳令襄立马伸手对空虚拍惊堂木,学得那是有模有样,“今晚一定让你尽数都招供了。”
夜里两人头并头,睡在一个枕头上,柳令襄拿出她穷追不舍的精神“严刑拷打”,奈何某人嘴太严,咕哝着困意睡去,叫她最后铩羽而归。
在家宴上偷了一日的闲,第二日一大早柳令襄就又出去谈生意了。对她的忙碌,范渺渺早就司空见惯,在府里待了约莫四五日,她也要出门了,因为收到了六掌柜从新亭寄来的信,信上说新亭窑已全部落成,第一批试烧的部分瓷器也随船送到了京都。她自然要去看看。
到了铺子,铺面上已将日常瓷器都换过了,贵人预订的几批还在后院落货,伙计领她们进去查看。走在半道,她听牵云向着一边轻轻咦了一声,便跟着看过去,伙计解释说,那些是才打南边回来的商队,带了一大车其他窑口烧成的瓷器,也正在落货。
领头那个,瞧着好像是丁乙,但是和印象里变化太大,她先没认。还是丁乙察觉到她们看来的目光,赶忙放下手上的货,迎上来问小姐好。
牵云见他黑黢黢的,忍不住道:“晒成这样!”
“是大变样了,差点没认出来。”范渺渺温和地笑,“听说你带商队跑了一趟南方,看样子还是很辛劳,也更成熟了些。今日才到的吗?”
丁乙笑道:“小姐言重了,辛劳说不上,是南边的日头太烈了,底下站一会儿都不行,晒成这样,叫小姐见笑。”又答,“小的昨夜里到的,今早才进城,本来想着午后到府上给小姐请安,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小姐来看货吗?”
范渺渺将头一点:“来看新亭运来的货。”向他们那里一望,问道,“你们带的是什么货?”
丁乙走过去,一一拣来给她看:“什么窑口的都有,甚至不止瓷器,还有陶器、金银器、铜器,家主说主要观器型、纹样和釉,每个地方习俗、偏好都很不同,京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样,需得有危机感,时创时新。”
范渺渺边看边点头,又简单问过一些他们行途上的事,便让他忙去,自己则进到屋中,认真拿起新货品鉴。六掌柜在信上说,这次三家都不藏私,将泥料加工、蘸釉以及匣烧的技巧分享出来,互通有无,所以这批异色瓷的质量很高,海棠红也成功出窑了几件,可以说是大大提高了烧成率。
她叫牵云拿纸笔,索性就在屋中给六掌柜写起了回信,正在信中和六掌柜探讨工艺怎样改进呢,忽闻外面人声鼎沸。她继续回信,不动如山,没过一会儿,耳报神牵云跑进来说:“小姐,大军今日开拔,从御街过,马上经过咱们这里,要不要到前头瞧热闹去?”
范渺渺连笔都不顿,说不去。
“是太子亲征呢!”牵云好奇问道,“陶小姐今日会不会也在?”
太子亲征?范渺渺一愣,想起不系园中见过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倒是难以想象他领兵出征的样子,何况,就如牵云所言,他才纳进侧妃。
正感慨着,突然瞥见丁乙在外面探头探脑,一回头,又捕捉到牵云听说她不去后脸上显而易见的遗憾,她这才醒过神来,无奈笑道:“你想去瞧热闹,那就去吧,一会儿我叫店伙计送我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百年前的辉煌已不可考。
太子亲征的仪仗声势不大, 却是百年以来头一回。再往上追溯,还要到太宁之前,那时太子亲征、庄王辅军, 据闻出行浩荡,就连送行的人都从皇城门一直排到了京郊十里之外,可惜的是最后闹出一通谋逆丑案, 太子、庄王两败俱伤, 太宁皇帝应势登基。
百年前的辉煌已不可考, 百姓们只管争相观看眼下的热闹, 围得街巷水泄不通。
眼看楼下仪仗远去,晏庄收回目光,坐回去喝茶。常徵去了趟北地回来, 个子已是冒了大截, 他探出身体使劲张望,焦急问道:“怎么没看见小叔在哪里?”
先前他们与孟奚之的交易,便是由他出面推荐常家人随军出征,以谋前程, 是故常徵才有此问。
“灼刀是太子先锋军,早已经走过去很远了。”曹伯笑着把他拉进来些。
常徵坐回桌边, 满眼的羡慕与摩拳擦掌, 他年级小, 到底坐不住, 忍不住问晏庄道:“先生, 我多久才能出去建功立业啊?”
晏庄说道:“至少你先拉开三石的弓, 再说。”
还要再说, 常徵顿时恹恹不乐。曹伯给他端上热茶, 笑着宽慰:“少主还小, 日后只需勤加练习,哪会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常徵嘴一撇,也不喝茶了,忧心忡忡地道:“小叔他们这次出征,立志扫平边境动荡,到时可哪还有胡人余孽留给我发挥?”
晏庄喝着茶,闻言说道:“小孩子话,打仗不是纸上谈兵,三言两语就可以谋定胜局。”
曹伯在旁笑道:“这场仗是必胜的,但是胡人生性狡猾,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歼灭,不然四十年前白泉山一役,早灭绝了。任重道远,日后还是要看少主。”
楼下看客慢慢散了,晏庄把茶碗搁下,将头一点,说道:“确实,京中的博弈还更难测些。”
和曹伯颔首示意,他起身下楼,逆着迎送的人群往兵部衙门走。
今日太子远征,是临时拍板决定的,事前筹备礼仪繁杂,平日应卯的官员们俱在皇城门那边候着,以备不察之需。没有上司盯着,余下的小吏也乐得偷闲,多半观看行军仪仗去了,不然就是躲在暗处玩牌,因此这时的衙门冷清得很,晏庄走在其中,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他预计来拿了卷宗就走,从廊檐下经过时,听见耳房里面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正说起今日太子亲征。
一个道:“这几日宫内临时起意,命令一层层落下来,可算是把礼部那群老爷忙得脚不沾地,像是太子出行的仪仗,亲卫队、先锋队规格,都要推翻先前,重新制定,老爷们坐大堂翻典章,实际忙坏了底下人,害得兄弟几个今日也凑不齐牌局,闲在这里唠嗑。”
一个问道:“嘿,老刘头今日怎么不去旁观热闹?要等下次,也不知是猴年马月。”
那人答道:“太子出征的热闹,倒是百年难得一见,但容老儿说句不吉利的话,要论如此阵仗,还是上次懿和太子那时。按我说呢,太子殿下好端端在京中待着就是,干嘛突然想到远征?没得损伤了金贵身子。”
又有人道:“我听宫里传出的消息,最开始是陛下想要亲征,被太子劝下,代父出征哩。也算是尽了一片孝心?”
“怎的英王殿下不能代父效劳?老儿实话实说,太子正该坐镇京师,因为谁能预料日后的事?远离都城,实在是险,难保不会闹出第二个庄王案来。”
“嘘!这里是兵部衙门,尔等妄议皇子,仔细隔墙有耳。”
一时间安静了。任谁也知道衙内有位英王的头号细作,万一给他听到,状告到英王面前,绝没有他们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