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闻言，久久震动不已。当然后来这建议还是在她坚持下作罢，但是表姊这番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不忘。因为那时全天下恐怕只有表姊，肯替她挡在前面。
换了隔世，当年那孤立无援的姑娘，总算也可以为旁人遮挡一回风霜。
……
……
范渺渺紧紧握着柳令襄的手，兀自想得出神，并不察觉马车一时停住了。是丁乙迟疑又不知所措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思。
“小姐，有人拦车。”
“是谁？”她坐直了，神经一瞬间绷紧。
丁乙难得迷惘，说道，“是庄先生。”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你有想到过我吗？”
他来得太快。
时间还不到午后, 牵云她们不会违逆她的嘱托，提前向他寻求帮助。因此，范渺渺犹豫了片刻, 不知他是否知情，或是另有消息来源。
倘若他不知情，便不必拉他下水。她道：“先生, 恕我现在不便露面。”
外面晏庄也稍作沉默, 随后他问：“柳二是不是就在里面？”
看来他知情, 范渺渺只好稍微挑起帘子, 探头出去。晏庄正牵着马，独自站在她们马车之前，她瞧马儿的情形, 大约是到了许久, 鼻息喷得自在悠闲。那么，他已经久等了吗？
晏庄目光落了下来，也在看她。忽然，他眉心一拧：“你受伤了？”
说着他松开缰绳, 大步走上来。范渺渺困惑，她没有受伤啊, 低头一看, 方才发现刚才指尖兴许是沾染了柳令襄身上的血迹, 有几点血痕。她忙道：“不是我。”
晏庄这时已经欺身近前, 拿起她的手反复确认伤口, 显然不信她的辩解。范渺渺无奈, 让开一旁, 给他看车内景象：“是令襄受了伤。”
柳令襄浑身血迹干透, 狼狈得很, 因帘子微开，有凉风进来，她仿佛受惊一般，更裹紧了外衣。但对外面发生的事充耳不闻，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晏庄一眼扫过，大致明白了。将帘子放下，他就势坐于车外，沉吟问道：“现在你们打算怎样处理？”
“去龙窑。”
后话不必多说，晏庄已经懂得。一转念，他让丁乙先行一步打点：“你们这样过去不行，太显眼了。”他自己则接过缰绳，驱车前行。
在范渺渺默许下，丁乙骑上他来时的马，扬尘而去。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望着他仅有一帘之隔的身影，范渺渺轻声问：“你怎么会来？”
这话问得有些不知好歹，仿佛不要他来，刚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了，不由得有些讪讪。幸好晏庄没太在意，说道：“我一直请常盲、常聋盯住柳二的行踪，昨日他们来报，说你主动约见了柳二，之后他们暗中送你回到府上，再返过头时，却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实际上柳二的行踪，他全然不会在意，只不过常盲对她会后的形容，说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有点神思恍惚，叫他一时放不下心。因为她对外一向都很从容，哪怕是咬着牙坚持，也要维持风度不变。如今给人一眼就看出心慌，一定有大事发生。
不知道她主动约见所为何事，晏庄便想着先从柳二那边着手调查。
结果柳二居然音讯全无。
好在她已经归府无虞。晏庄因此也没着急，趁夜整理这一年以来，他们对柳二做过的所有调查。原本是毫无头绪，一早搁置了的，多亏了范渺渺早前一言点破，说出他另有身份，因此原先关于他的很多疑点才又被重视起来。然而，越是深入调查，晏庄越是心惊，因为柳二的真实身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后来，他听常聋来报，说宵禁一开，柳家小姐便悄悄乘坐马车往城东去了。
城东，明宅，正合他的猜想，于是他亲自牵马，守在这条必经之路。
听完他的猜想，范渺渺也十分震惊：“你认为他是前废帝的后人？”
晏庄将头一点，说他近日潜伏在太平社中，察觉他们还保留着一些前朝习性，恐怕当年前朝覆灭，便有皇亲贵族暗借太平社脱身，如今，还不知太平社中到底有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妄想倾覆当局。
他道，此举不可不警惕：“其实从他蛰伏英王府多年，便早料定他有大图谋，只是，终究我们想不到他是为前朝而奔走。”
范渺渺兀自张了张嘴，很想提醒道，他不见得就比你更危险。但当然不好开口。
总之，“柳无意”已死，与他对质再无可能，晏庄宽慰说道：“当务之急，是悄无声息将此事掩埋掉，不可泄露出去。”
到龙窑了，他们的马车悄悄绕过窑址前方。场内小路多，范渺渺低声给晏庄指路，前阵子因帮谈蔻的忙，连着好几夜她都没回去，当时就简单收拾了一间房作夜里休息之处，里面还存着她的衣物，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
晏庄下车先四处打量，丁乙早做好安排，将窑工们全打发到前堂去了，眼下这里没人走动，不怕落人口实。得他示意，范渺渺扶着柳令襄先进偏屋，丁乙做事细心，已经打了满满一桶泉水放在她们屋内。
范渺渺探手试了试，水是凉的，来不及烧热，幸好也才入秋，气温尚高，不至于会受寒。出了明宅，才发觉柳令襄前额的伤口很严重，她于是搭把手，小心翼翼帮忙擦拭血迹，没过一会儿，泉水就全污了，空中飘散不去血的腥味。这味道直叫人作呕，范渺渺勉强忍住，翻出自己的旧衣，给她换上。
做完这一切，两人禁不住出了一身的汗，眼中都流露出后怕的情绪。
“头还痛吗？”范渺渺心疼道。
大约是怕她担心，柳令襄说不痛了：“就是半边脸木木的，说话想事情都要慢半拍。”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范渺渺让她安心歇息，自己开门出去探看。原来这时丁乙也过来了，他与晏庄合手将“柳无意”和江林的尸体搬进了屋。
晏庄正蹲在“柳无意”身侧，查看他的死因。
“致命伤是胸前这刀，正中心口。”他下完结论，回过头，看见范渺渺站在门前，单手抱臂，微偏了脑袋，大抵是因为不忍看来。
拿起卷轴，走到她面前，晏庄递给她说：“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
范渺渺这才转过头来，当看清是她当日所抄《沧海浮珠》秘卷，先是一怔，随后留意到他手上也有血痕，想到卷上被她涂满秘药，倘若他不小心沾染半点，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想，胸腔里一颗心不由得急跳不止，慌忙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连卷轴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你手上可有受伤？”
晏庄反握住她的手，很重，攥得她生疼，第一次他对她谈不上有君子风度。他顿了一会儿，问道：“你昨日见他，所为何事？”
她是下意识的否认，不想他知道，嗫嚅道没什么事。
晏庄显然不信，因为那秘卷首行写着“沧海浮珠”，他明知这对她意味着什么，而她甘愿拱手让出一生心血，也绝不会如她所言“没什么事”。
她还在低头检查他的伤口，晏庄说道：“我没受伤，是沾的衣料上的血迹。”
范渺渺如释重负，轻轻呼出口气。晏庄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盯住她的眼睛追问：“你这样着急，是在害怕什么？你在秘卷上动了什么手脚？”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嗓音。在丁乙眼中，两人仿佛在说悄悄话般，很自觉地走远了些。
“我涂了红棉冷。”
红棉冷，正是那宫廷秘药的名称，晏庄长在深宫，亦是早有耳闻。闻言，他脸色都变了，扬起了眉毛，是愤然作色的样子：“就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冒这样大的险。”
从制药、誊写，到算计“柳无意”，倘有一步差池，断送的是她的性命。晏庄恨她不自珍重，说出来的话不觉也重了：“你想要对付他，我很能理解，他对于柳家，确实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但我们都知道他是危险人物，做这决定之前，你为什么不能先想到跟我商量一下？也许比起你动手，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呢？”
他其实想说，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
范渺渺却摇头道：“当下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我只恨自己犹豫不决，迟了这许多日，否则，何至于叫令襄受到如今伤害！”只要一想到屋内惊惶不已的柳令襄，她就忍不住内疚，“这种事，明明不该由她来做。”万一不成，今日便是给她收尸了。
“那你有想到过我吗？”他道。
他的言外之意，范渺渺如何听不懂，很承他的情，但却苦涩一笑：“你忘记了，我与你立场不同，怎能要求你为我做这做那。”
见过燕王与表姊的经历，所以她尤其知道他的艰辛，不忍他再为自己劳神费力。或许一个不慎，枉他筹谋一世。但是这幅坦荡模样，落在晏庄眼里，却近似于急于与他撇清干系，很不情愿的姿态。
他瞥向一旁的丁乙，问道：“原来在你看来，我远远不如旁人可靠，是吗？”
“他和你不一样。”她辩解道，“他……是柳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