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直皱眉,轻笑一声:
“靠得住的下属。”
“要怜惜的姊妹。”
“应维持的柳家。”
他自嘲问,“你心里真有过我分毫吗?”
他连声的质问、眉眼间的失落,都让范渺渺碍难,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他又追问:“如果今日我不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不说?”
范渺渺忙道:“局势波诡,我是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倘若你会为难呢?何况你看,其实我一点事也没有。”
“若你真觉得不会有事,你会单刀赴会,连柳令襄也不敢告诉?”他简直怒不可遏,提高了音量,“你根本是不在乎这条性命!在你衡量之中,曾经为了偿命,现在为了柳家,都可以舍命不要!”
最后他道,“是,你对谁都体贴入微,但那根本是绝情。”
她分明是一片好心呀,范渺渺很伤心,问道:“那我能怎么办?和你已经牵扯太深,我不想再欠你的了,也不想,成为只能依靠你的那种人。”
晏庄低下头,她抿紧唇,眼里有泪花打转。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无比懊悔和她说了重话。她听见该有多么难过,因为他的心也痛得要命。
“可是我希望你能依靠我,渺渺。”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吵架的渺渺
柳令襄:姑奶奶姑爷爷不要为我再吵架了TAT
第一百二十七章 礼多必诈。
听他带出她旧日称呼, 范渺渺不由得掉下泪来。
晏庄伸手替她擦拭,动作异常小心,怕污掉她脸上的妆容。“还记得我曾经说, 对于你,我始终有点灰心丧气吗?”
听见他低声呓语,范渺渺恍惚间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她还好奇追问, 他却只道没事, 此后闭口不再提起。
现在他旧话重提, 说道:“你独立,内心强大,维持柳家也绰绰有余, 但我感受不到被你需要, 你说对我有情,同时你又对我若即若离。我有时会很怀疑,仿佛我与你除了那点前尘纠葛,你随时可以走掉。”
范渺渺听他说得简直难过, 忙道:“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不是吗?”晏庄解嘲一笑,“那么, 你我之间那个赌约, 何以你不再提起?根本我不想你故作体谅, 都说礼多必诈, 体谅来体谅去, 到底你在害怕什么?”
到底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诘问掷地有声, 范渺渺不禁退后一步, 晏庄却不肯善罢甘休, 一把捉住她的肩膀, 将她禁锢在身前。
该跟他如何说明立场?说我不想你去争,不愿你身陷危险,不肯你死于党争之下。范渺渺望进他眼中,几欲直言,或许,现在就是互剖心迹的最佳时刻吧?
她刚张口,丁乙走来说话,打破氛围。
“小姐,鲁少爷过来了。”
估计是他们刚才的行踪落入窑工们眼中,报给了鲁少爷。范渺渺一下子镇定了,向着晏庄歉然一笑,整装准备出去应对。
“让我去吧。”不知几时,柳令襄已经换好衣衫。她神色自若从屋内走出来,全然不见先前的慌乱,甚至对上范渺渺投去的担忧的眼神时,还促狭笑了,“你跟先生好好说会儿话。”
顺便她把丁乙也叫了出去,屋中只剩范渺渺和晏庄两人,对面而立。
屋外隐约传来柳令襄和鲁少爷对话的声音。只要想到她刚才不知听进多少,范渺渺就有点发窘。被这打岔,先前可以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不见。看她红着脸局促,晏庄也笑了,向她道歉:“是我说话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范渺渺瞥见他手上的血痕,去打了盆水来,替他擦洗,一边说道:“我出来之时有叮嘱牵云她们,午后若还没我的消息,就去找你寻求帮助。”
这通解释其实聊胜于无,是哄人的姿态,晏庄自然知道,她是想他心里好过一些。
晏庄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如果有下次,请先想到我,哪怕是为柳家的事,你觉得不好开口,也没有关系。”
范渺渺答应着,与他相视一笑。
晏庄本来踌躇,见状说道:“对于他,我想,另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置。他已身死,是既定事实,进窑烧成骨灰,总会有人认为他是失踪,从而坚持寻他。”
范渺渺点点头,说道:“以他在太平社内地位,先生所言不可避免。”
晏庄说道:“就怕有人知道在他失踪之前,曾与你会过面。”
范渺渺沉思道:“在柳家入京之后,他与我们其实来往甚少,太平社内未必知道他与柳家的关系。而且凭我对他的印象,曾经受难寄居新亭,在他未必是光彩的,想必除了极个别的心腹,旁人都不会太过清楚。先生不知有何妙计?”
晏庄说谈不上是妙计:“依我考虑,不妨直接将他尸体丢在巷落,等待官府发现。利用大战背景当下,英王尽可能低调的做派……试想英王府上幕僚,与太平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朝野将会多么哗然。”
范渺渺顺着他的思绪,接着说道:“为免脏水上身,英王是绝不肯大肆宣扬的,肯定偏向于悄无声息了结此事,届时哪怕太平社追查,也只会查到英王头上,我们便可浑水摸鱼。”
晏庄笑说正是。
范渺渺回望屋外,柳令襄还在和鲁少爷寒暄,若在窑内开火,为求保密肯定用不到太多窑工,这一举动总是可疑的,多半逃不过他的眼,就像今日这般。她很快拿定主意:“就照先生说的办。”
怕柳令襄应付吃力,她打算出去声援,跟晏庄点头示意。晏庄却道且慢,伸手仔细替她整理仪容,一边说道:“你呀,对谁都格外留心,偏对自己不留神。”
和刚才异曲同工的话语,现在说来,却少了责怪之意,只有浓浓的无奈。
范渺渺站住脚,和他如此亲密也是难有,因此有点害羞,不敢看他说话时的表情,只好微微垂过脑袋。
不多时,晏庄说好了:“鲁少爷此人,眼尖心细,你要留神应对。至于屋内这具尸体,你们不必多管,只将闲杂人等引开此地,后续我来处理。”
范渺渺听得心里温暖,脱口而出想讲多谢,又怕他觉得“礼多必诈”,要闹脾气。犹豫片刻,方才说道:“明日你可有空?”
晏庄盘算着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要处置他,恐怕连日来都会忙碌。”
范渺渺便笑:“好,等你闲暇了来,我们一起登山看景。”
与他简单作别,范渺渺走出屋内。柳令襄与鲁少爷正谈论着近日京中时新的瓷器纹样,范渺渺便问:“干什么干站着闲聊?”她对鲁少爷向来不理睬,这时急于把他赶走,倒也没忘装腔一回,以防他生疑。
柳令襄了然,笑道:“许久未见,我们叙叙旧而已。”
范渺渺带出些埋怨的情绪,说道:“那边窑口还没看过。”
言外之意是嫌她闲聊误事,柳令襄刚想说话,鲁少爷见机就道:“我也该回去了,令襄。本来是以为这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才过来看看的。”后一句,是解释给范渺渺听的,但她当然置若罔闻。
柳令襄马上表态:“你快忙去,不必理会我们。”
眼见鲁少爷走远,范渺渺才在柳令襄耳畔低声将晏庄的计划告知,闻言她点头:“这样妥当,这样妥当。”
回到府里,两人卸下心防,还觉惊魂未定。今日这事攸关人命,自然不能详告全府,牵云、秋水只道找到令襄小姐了,立刻便欢天喜地出来迎接。
还是金妈老道,尤其看见柳令襄身上还穿着她小姐的衣裳,便知隐约有大事发生,虽不晓实情,但见这两人实在失魂落魄,她转个背就吩咐牵云去烧热汤,盥洗去晦,然后又端上熬好的鸡汤,非要盯着她们喝完才肯罢休。
秋水又请了大夫来,看过柳令襄头上的伤口无碍,大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夜里,柳令襄不敢独睡,和范渺渺同床。
范渺渺轻拍她的背,想哄哄她,但也怕再提惹她回想,只好静默不语。
是柳令襄忽然说:“白天你和先生在屋里聊了什么?”
“你都听到了?”她笑。
柳令襄解释说:“先没偷听的,但是怕你们为我吵架,后来和好了吧?”
“不是因你。”范渺渺静了片刻,说道,“还是我和他本身的问题,结果牵连到你,委实不该。”
柳令襄说道:“你这人真是,我哪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动不动就反思。其实,先生今日有句话说的很在理,不要对谁都体贴入微,这对爱你的人而言并不公正。”
范渺渺枕着手臂出神,不置可否。
柳令襄以为她睡了,过了很久,很小声地说句:“我想他今日失态是有点动摇了,何不直接对他明言,你觉得呢?”
柳令襄没明说他在动摇什么,但范渺渺依旧听懂了。她心想,动摇的岂止是他,连她自己的心思也微微的起伏不定着,先前作壁上观,极力与他分割立场,不肯他因自己的缘故为难半分,而今,竟起贪恋,想要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