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她空张了口,却呜咽得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赵氏抱着她,眼睛也红透了,轻声细语:“娘都知道,娘都知道。”
之后几日,不断有亲友登门拜谒,示以哀思。周妈悄悄请示赵氏的意见:“府内要不要设灵堂?”
赵氏说道:“我也说过,大家一一登门问候,总要有个瞻仰的牌位,但是襄儿不肯,说什么死要见尸。哎,其实我们都知道时至今日,就算不是意外,小姑她存活的机会也很渺茫了。”
又问,“新亭那边还没动静吗?”
周妈说还没有:“应该快了,航运加急的信件,一来一回要不了几日,太太,这次还好李家肯帮忙。”
赵氏说道:“这几日六郎执子侄礼过来里里外外的帮衬,到底他也不算铁石心肠,不枉小姑曾经对他一往情深,是个好孩子,可惜当年阴差阳错,不然也是郎才女貌,人人钦羡的一对。”
周妈说道:“就是那庄先生真叫人寒心哟,自衔霜小姐出事以来,他就来过一回,之后再也没露过面了。”
不仅她们如此认为,就连柳令襄对他也颇有微词,这时距范渺渺失踪已经半月有余,但从他那里,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柳令襄原先看过男尸后,的确真心实意伤心过一两日,后来慢慢品过味来,觉得男尸出现的时机未必过于巧合。她急需和晏庄商议,需要有一个人认同自己,因为身边哪怕亲近如赵氏、周妈,言辞之中也多劝她要节哀——然而到了此时方才发现,以她自己根本无法联系上晏庄。
晏庄在京向来独来独往,没听说他与谁关系密切,柳令襄也曾叫秋水盯守在英王府和兵部衙门外,可是晏庄告假,始终没有出现。后来经门房提醒,她才知道原来除夕夜范渺渺给晏庄写过一封信,当时是送到的昭德将军府上,因为实在是没办法了,想他与将军府上或许有些来往,柳令襄便叫上秋水在将军府外递帖求见。
将军府外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出来迎她们的是位老妇人,自称是曹婆。听她们问起晏庄,曹婆殊无惊讶之色,反而叹声气说:“请随我来。”
走在将军府内,柳令襄与秋水对视一眼,眼里都不掩饰惊诧,因为相较之下将军府内外陈设竟远不如一介商户之家的柳府,几乎可以称得上凋敝,完全无法想象这里就是传闻中显赫一时,被传匾为“不世之臣”的昭德将军旧居,四周也看不见仆役劳作的身影。
曹婆领她们到一间偏院前:“庄先生就在里面,还请两位多劝劝他。”
柳令襄听得一头雾水,她走上前,隔窗看见一人背影,几日不见居然落魄至极,不是晏庄又会是谁?他正坐在满地的书信之上,一动不动。
曹婆轻声说道:“柳小姐失踪的事,我们都很上心,动用了多方关系找人,不怕您知道,朝廷的,民间的,甚至于太平社中,我们都有人潜伏其中暗暗打探。”
昭德将军府蛰伏多年,所有暗线全部活了起来,其中效果可想而知。柳令襄心中不由得燃起一些希望,却听曹婆继续说道,“结果却大大的不妙,一个大活人居然真能够凭空消失。不过先生他自始都不肯相信,前阵子还憋着一口气,来回奔波找人,但几日前他看了封信,好像突然泄气了,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呆坐了。”
柳令襄喃喃问道:“什么信?”
曹婆说道:“是柳小姐年初寄来的,当时不知什么缘故,放失了手,没有交到先生手上。”
那信中写了什么?柳令襄稍微有点好奇,悄悄走进屋中,对她的动静晏庄仿佛置若罔闻,仍然呆坐。
从他手中,柳令襄看到了那封信。曾经她是他们之间通信的信使,自然认得出上面就是范渺渺的字迹,信中寥寥几句,她探头的间隙便尽收入眼中,忽而明白为何晏庄悔不当初。
因为信中写着:“先生,我为自己不肯与你沆瀣一气,感到抱歉。但我尝过生命的美妙,活着,是件很值得的事,不必为仇恨,也不必为别的,只是活着。我不愿你以身涉险,京中已经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陌上花开,是爱人催归之意,只要当初他看见信立刻就能懂得,原来她不是没有表白过心意,是上天阴差阳错。晏庄忽然低低地道:“我知道得太晚了,平白消磨太多时间。”
柳令襄忍不住骂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晏庄并不狡辩,安静坐着,柳令襄简直要对他失望了,忽听他说:“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柳令襄问道:“此言何意?”
“把灵堂设起来吧,既然种种迹象诱导她已身死,何妨遂这天意。”晏庄把信收好,站起身来,因他久坐的缘故,突然一站却险要摔倒,是柳令襄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晏庄侧头道谢,随后说道,“正好我也奇怪,到底我们忽略了哪处细节。”
其实,在外人眼中,柳家小姐身亡已成既定事实,曹婆在窗外悲悯窥视,不由得连连摇头,本来冀望来人相劝,谁知他们一拍即合,还要坚持查访下去——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被困一隅之地。
范渺渺从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 脑后的钝痛连累得她反应也慢了半拍,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陈设。像是在一间柴房里,角落里堆满柴火, 房檐下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四周都落了灰。又有一阵,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拿粗绳绑住了双手双脚, 完全动弹不得, 处境实在不妙。
不远处, 牵云和丁乙被绑在梁柱下面, 还在沉沉昏睡。范渺渺一点一点匍匐过去,好不容易挨近了他们,看清两人尚有呼吸, 方才松了口气。
回想那日与谈蔻作别, 她突发奇想,临时改变主意去了一趟龙窑视察,返程的路上,狂风大作, 是暴雨前夕。丁乙担忧雨夜驾车危险,三人便又折返回了龙窑, 等待雨停归家。但这日注定不太寻常, 先是车轮磕损, 再又是马儿有狂暴迹象, 雨落在即, 所幸龙窑在望, 丁乙便请她们当先步行过去, 他安置好马车随后便会跟来。
范渺渺与牵云走到龙窑后门附近, 天空已经雷鸣电闪, 整片天都被染成沙黄色,牵云忧心忡忡,时不时回望,看丁乙跟上来没有。
到了龙窑住处,牵云说道:“小姐进屋稍事休息,我去去就回。”说完抱伞冲了出去。
范渺渺如何不知她的想法,笑笑而已。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到底待不住,因为曾经这里置放过“柳无意”的尸身,但凡想起,心里总不免发渗得慌。她走到窗边,见雨还未落下来,索性也打起把伞,在窑场四周闲逛。
是这闲逛坏了事——也怪当时太不谨慎,往日窑场附近总见得到窑工忙碌,这日是真清净,走遍一圈,空无人迹,她还只当是暴雨来临,窑工们都躲雨去了。
她本来闲逛,隐约听着前方似有动静,于是走过去观望。也是当时天气的缘故,漫天风沙卷地,一时居然没人注意到她。她瞧了有一阵子,发觉一群眼生的人正在往窑外搬运货物,小心翼翼,甚至于鬼鬼祟祟的,四周还有人巡视。
范渺渺心里直觉不太对劲,闪身躲进暗处,屏气凝神细望,正在这时,有劳工一不小心,在搬运时磕碰到了,铁皮箱被震开,露出里面的货物。
是刀剑。
范渺渺震惊地捂住了嘴,莫非窑口里在私熔兵器?她意识到不妙,正想要悄声退后,暂且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岂料就在这时,窑内传来牵云的呼叫声,是在寻她。
再后来追逐时的惊心动魄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远远看见丁乙和牵云与人争斗,而她自己脑袋突然被人闷棍敲晕。醒过来已经置身于此。
她脑袋里浑浑噩噩的,私熔兵器是灭族重罪,如今又在战时,恐怕他们另有所图。龙窑是谈蔻心血,连日烟熏火燎不会引人怀疑,是极好的掩饰。就是不知谈蔻知情多少?范渺渺转念一想,倘若没她允准,无她包庇,龙窑之内岂会悄无声息至此?连她多次到来都毫无察觉,也难怪上次他们临时起意想要藏尸于此,鲁少爷急匆匆就闻声而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范渺渺身子歪倒,闭眼假装未醒。不多时,门被打开,光线投了进来,她察觉一人走近,他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霾。那人似乎正在观察她的状态。
范渺渺不禁心跳加速,扑面而来的熟悉香气提醒着她,面前此人正是鲁少爷。为防被他看出端倪,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就如熟睡一般。
兴许没有看出异样,鲁少爷掉转目光,很快走出屋中,但是没走远。范渺渺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他站在门前,向人询问如何处置她们。
鲁少爷说道:“柳家现在满城找人,把她藏在龙窑只怕瞒不了太久,必须尽快转移。”
另外一人却并非是她意想之中的谈蔻,说道:“转移也不是长久之策,她俱已知晓窑内秘密,不如将她杀了,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