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道不知，与太平社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吗？”柳令襄不信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她都懂得，他却无动于衷。
晏庄想起燕王，曾经的兄长，淡淡道：“在这世上，兴许欲望就可以使人忽视一切呢？”不然，何以他不顾多年兄弟情谊，连他死后，心虚至极地造座大墓，企图困住自己，以防向他索命？
晏庄嗤笑着，不再作声。
柳令襄听闻，心中无可奈何，两人所求不同，注定她没法去理解他。不过，柳令襄没让自己的情绪太沉浸其中，当初得知他婚讯，两人就断了往来，而她忙于商铺之事，几乎无暇想他。渐渐，这情意也淡了。
曾经那点心动，于今看来，只是少女怀春罢了——就在那个时候，在那样的场景下，恰好遇到了那样一个人，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的——现在她想起那段过往，已经可以微笑应对。甚至她想过，也许只怪大家总是议论，那时她还那么小，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她想，对他喜欢，不过是因为人云亦云，就以为自己真的非他不可。
柳令襄只是静了一会儿，便问：“如果真的是他，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人？”
晏庄说道：“旁的不要你做，因为引人注目，过于危险，她绝不希望你因为救她，而身陷险境。因此只需你假装一筹莫展，求告上门，请十一皇子给予帮助。如果她失踪果真是太平社的手笔，牵一线而动全身，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到时我们便可追踪下去。”
……
……
柳令襄按照晏庄嘱咐，主动约见十一皇子。其实这时与他相见，实在惹人非议，因为他大婚在即。
但他如约而来。
柳令襄本来站在窗边观望，约好的时辰本是傍晚，这时尚有一时半刻，但忽见远方尘土飞扬，是他骑马赴会。
十一皇子受秋水接引，推门而入。柳令襄给他递水，歉然说道：“时辰不到，茶水未沸，殿下，先喝杯白水权当解渴吧。”
两人约莫也有小半年未见，一得知她递信求见，他心里欢喜得不知怎生是好，立刻放下手头全部的事务，一路赶来。
“但你怎么如此生疏。”十一皇子手上一顿，接过水碗放下，不满说道。
说话之间，十一皇子静静端详着她，发觉她气质有很大不同了，这半年来，她的消息断断续续送到他的案头，知道她很辛劳，知道她很忙碌，也远没有见面来得更感触些。
柳令襄也在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同样对他浑身的变化感到惊异。眼前这人装腔作势的姿态让她感到极度陌生，莫非这就是权势所带来的影响吗？自他与万家定亲，皇帝默许，太子提拔，他逐渐也开始参与朝政，举手投足间很有上位者的气息了。
柳令襄心下凛神留神，手上敬杯，说道：“殿下，还没恭喜你封了王。”
听她提到这话题，十一皇子的脸色就淡了些。前阵子太子出征，特意向皇帝请旨，为他封王封地，虽然现在正式旨意未下，那也只是因为礼部正在为他选取封号而苦恼不已。封王，必在大婚之前。
在他看来，她的祝福别有用心，是在和他怄气呢，他想。
但她还肯为这拈酸吃醋，总比往前数月漠不关心要好，十一皇子重新拾起笑容。他今日也许是有点太开心了，忍不住要跟她说说顽皮话：“你找我来，总不会只是为祝贺我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无谓跟他兜圈, 柳令襄直言道：“民女确有一件事，想求殿下帮忙。”
十一皇子抬手，搭住她的臂弯, 不让她往下跪：“你和我之间谈什么相求，未免寒我的心。不妨直说，但凡你有所请, 我自无不应。”
柳令襄一顿, 随后将近日府上变故悉数告知, 说到最后, 泪眼婆娑，说她已是无能为力，还望殿下帮忙寻人。
其实柳家此事在京都里动静不小, 十一皇子自然早有耳闻, 他将头一点，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你只管放心，我早已安排人手去寻。先没告诉你, 因为暂无音讯，怕你平白挂念。”
柳令襄似受震动, 感念说道：“多谢殿下。”
十一皇子笑道：“和我, 你还这样客气。”
柳令襄低下头, 侧过身去坐。十一皇子见她一副小女子情态, 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 犹豫许久, 低声问道：“令襄, 你还生我的气吗？”
生气？柳令襄一阵恍惚, 她早不生他的气了, 因为根本他不值得。手被他紧紧握着，她勉强忍住挣脱的想法，心里对他只有更失望的。
久久不听她的回复，十一皇子心慌了，不由得放低姿态，恳切说道：“婚事是太子的意见，我没法违逆兄长，辜负你的情意绝非我愿，但我对你的这份心，令襄，你不是无动于衷的人，你分明看得见的。”
“今日你我别提婚事，好吗？”柳令襄终于开口。
“好好，不提就是，免得扫兴。”十一皇子并不在意。
柳令襄看向他，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未婚妻此刻正因为他，受诏入宫，名为侍奉太后，实为人质、把柄，而他却，毫不动容，还在这里和旁人说些俏皮话。本来，她对万重云并无愧疚之意，因为自他婚事以来，便与他再无瓜葛，但在当下却突然觉得自己面目格外可憎。
他辜负的何止自己，还搭进另外一个女人的一生。
柳令襄忽然心生疲倦之感，脸上也显露些许出来，果然十一皇子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适吗？”
柳令襄顺势说道：“这几日始终担着害怕，没敢合眼。”
十一皇子说道：“若为你家里的事，已经交给官府衙门，我也交付亲信督查，一有消息，马上通知到你。”
柳令襄说道：“我知道独自忧虑也是无用，但是自人失踪已有四日，我真怕，怕凶多吉少。”
她难得露出柔弱的时刻，眼睫低垂轻颤，欲语泪先流。十一皇子心疼极了，安慰说道：“手底下这么多人手，翻遍京都也务必给你个交代，你只管放心。”
柳令襄却道：“殿下，你一定是安慰我，这么久了也不知人是死是活，我和她在京中相依为命，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说着，泫然泣下。
十一皇子慌乱帮她拭泪，一面说道：“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令襄。”宽慰许久，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她才总算笑了笑，说道：“有殿下这些话，我的心才安稳下来。”
……
……
柳令襄的事，十一皇子记在心上，一回去便叫了衙门的人前来询问。
这时已经到了第五日，柳府上下氛围沉重，人人面带愁容，而金妈更是整日以泪洗脸，看上去瞬间便苍老了许多。柳令襄已经跑遍关系，如今惟有和赵氏在府中苦等，然而晏庄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赵氏见她成日精神不济，想必夜里也时刻担着心，不能成眠，不免宽慰说道：“眼下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
柳令襄明白她所言何意，三人失踪五日，若非人为，就是意外。人为尚且可以抱有侥幸心理，等待歹人报价，如果是意外，那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太子、英王皆不在京，十一皇子作为太子心腹，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太弟，有他亲自问询，官府不敢没有作为，不出半日，在京都东郊四十里外找到一具男尸。
男尸全身泡胀，面容难辨，经仵作检验，他的身上并无刀剑之伤，应是溺死。
柳令襄得知消息时，还不肯相信，以防认错，她带上了店中几名与丁乙熟识的伙计，前去认尸。
停尸间内光线暗沉，空气中夹杂着令人难呕的气味，几名伙计依次过来回禀，虽然男尸看不清楚容貌，但俱身形、服饰来看，确实是丁乙不假。
柳令襄一听，若不是周妈和秋水见机搀扶，险些就要栽倒，如果此人确是丁乙，那么另外两人多半也遇险无救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上，已是不知几时。旁人看见她的脸色，都知不好，但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触她伤心，只好个个低头，绕开她走，闷声闷气做事。金妈本来强撑着一口气，见状立刻又晕厥过去。
赵氏惦记柳令襄没有用饭，嘱咐周妈热菜，亲自送了过去。屋中黑漆漆的，原来她自回来便呆坐案头，连灯也没点。赵氏心疼得紧，点上灯走近了：“襄儿，饭凉了，快吃些。”
柳令襄本来好端端的，闻着饭香，不知怎么，突然侧身低头欲呕，吓得赵氏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叫道：“快请大夫。”
柳令襄好不容易止住呕吐，捂嘴回身说不必了：“娘，把饭撤了吧，我吃不下。因为闻到饭菜香气，我就想到今日在停尸间前的那个味道，在我脑海里散不开。”
说着，她蓦地掉下泪来。先前在停尸间前跟官府的人做确认，她还带着点得体的微笑，回府之后，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勉强还算镇定，直到此刻情绪才仿佛突然决堤了，止不住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