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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浮珠_一灯人【完结】(33)

  范渺渺向店主人点头:“给我上一壶点茶。”手指牵云和店外随侍的听差,“给他们沏散茶。”

  在等茶的间隙,外面天色骤变,乌云压顶,大有白雨跳珠之势。牵云忧心忡忡,想赶紧回城,又很怕瞬息之间落下雨来,淋她们个落汤鸡。问过店主人,店内又没有存伞。

  范渺渺索性坐定,支起脑袋,仰头看天边黑云翻墨,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草泥气息,十分惬意。

  正惬意着,那位帷帽客人拿伞起身,丢了碎银在桌,转身离去。他拿走一把伞,遗漏一把伞,牵云见状,张了张嘴,转头见范渺渺并未察觉,不吭声了。

  天空中有雷声炸开,耳畔轰隆隆一阵,雨点如帘降下。那位帷帽客人撑开雨伞,披风戴雨,向青山深处走远。

  范渺渺看着他的身影,怔忡许久,问道:“牵云,你认识他吗?”

  牵云纳闷地想了想,摇头。范渺渺却说:“你再仔细想想。”牵云只好绞尽脑汁搜寻脑中记忆,结果依旧一无所获:“小姐,我真不认识他,你见过他吗?”

  范渺渺也摇头,照说牵云向来与柳衔霜形影不离,没道理不认识柳衔霜认识的人。然而心中悸动是真,他与自己自是谈不上因缘,只能是与柳衔霜有旧。不过眼下倒也无须纠结,很显然那位帷帽客人对曾经的她也不欲相认。

  “小姐,他落下一把伞。”牵云过去拿了伞,小声提醒她。

  两把伞并放在一块,不见得会大意忘记。范渺渺疑心又起,觉得这个人浑身谜团:他到底是谁?

  “小姐不知道哩。”店主人端着新茶过来,“这位客人今早自远方而来,独坐饮茶,消磨掉这半天时光。”

  刚才分明一直是晴天,他却带着两把伞,范渺渺因而问道:“他在等人吗?”

  店主人亲自为她斟满茶:“瞧那样子像,但也不像。”

  牵云咕哝道:“什么像不像的,打哑谜呢!”

  店主人笑应道:“说像呢,毕竟他只身一人,却带着两把伞,说不像呢,我看他坐定之后一动不动,平白消磨半天,但从不向外张望,哪有等人的样子?不过也奇怪,他不在屋下避雨,怎么反而离开了?”他喃喃自语。

  牵云道:“下雨天,等的人更不会来。也许他心灰意冷,不愿意再等。”

  店主人说道:“但我倒觉得他之前更像在沉吟不定,如今起身离开,想必是心中有了答案。”

  范渺渺笑看他们争论,此时才点评说:“小哥有高见。”

  店主人也不忸怩,向她欠身,谢过赞誉,又说:“既然他留有一把伞,小姐何必拘泥,只管用就是。”

  范渺渺想了想,也点头同意,命听差拿伞离去,再速速驾马车过来接应她们。店内只剩她们主仆两人,看雨无聊,范渺渺与店主人交谈,问他是哪里的人。

  “小哥,你听着不像是新亭口音。”范渺渺说道。

  店主人揖手说:“小姐好见识,在下祖籍北地。”

  范渺渺口中品尝着熟悉的茶味,闻言,不免一怔,道:“北地现在是什么风光?深秋了,叶子该掉完了吧?兴许有些地方都已经降雪了。”

  店主人说是,大概也回想起旧日,笑说:“来了南地才惊奇,原来这里秋冬也有常青树,但对于异乡人而言,到底还是家乡的雪景最好。”

  范渺渺微微一笑,深有感触。从前她居京城,旧时冬日满城堆雪,她与堂妹们在庭院里玩雪,听从嬷嬷的话,将梅花插进雪里,堆出一个梅雪仙人,许愿祈祷,每当这时候她回身,总能看见父亲落了满身的雪站在廊下含笑看她。

  这位梅雪仙人如此灵验,却始终没能实现她最真切的期望。十岁那年初雪,她堆了此生最虔诚的一个雪人,然而已经永远等不回她的父亲了。

  是在灵堂之上,她初见十二皇子。父亲是肱骨大臣,他的葬礼,朝廷自然有一番表示,皇帝也派了最疼爱的小皇子来。他在棺前一板一眼念着皇帝哀思,途中却偷瞥来许多眼,也许只是因为她总是抽泣,害怕她哭声太大,打断圣旨不敬。最后当然没有。

  宣告完哀旨,大人们披星戴月拥着十二皇子离去,经过她时,他脚步一顿,特意到她面前作劝慰之语。

  小小一个人,根本大不了她许多,却语重心长劝她要节哀,保重身体。小小的渺渺望着他只顾发怔。见她不回应,他也不以为意,向她点点头,怜悯一笑,这才负手离开。

  这一幕,在她心中很久不忘。再相遇时他却全然忘记了,只记得她是燕王妃表妹,所以十分客气相待。

  这种时候往事无端涌上心头,全怪那旧京落雪,陡然叫人思景伤情。但范渺渺心想,或许也是她太多年没见过雪的缘故——自从守陵,她再没回过京城。现在听了旁人三言两语,竟呆呆记起许多往事,甚至兜兜转转,总还要想到他。

  第二十七章 人家不一定领情。

  没等多久, 柳府的马车就到了。范渺渺临走前,特地向店主人购得两块茶饼,店主人替她包装好, 一面说道:“现在很少见人爱好饼茶,小姐日后若是用完,只管吩咐人来取。”

  范渺渺点头, 叫牵云多打点些费用给他:“你一人独在异乡经营茶店不易, 就算是我一点心意。日后的茶饼也要不失今日风味才好。”

  店主人谢过, 在路旁恭送她们乘车离开。范渺渺坐在马车里打起帘子回望, 雾雨濛濛间,眼见小店越来越远,最后隐没于青山之中, 此情此景, 似乎别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意境。她回到惟清院,回忆这画面,即景生情,赶紧落笔画下。

  近日她烦事锁心, 难得才有这兴致,所以尽管饭菜反复温过了好几次, 金妈和牵云也都不敢进去催促打搅。直到院子里的灯都亮起来, 总算看见她搁笔, 但她搁下笔, 还意犹未尽似的, 几度提笔再落。

  柳令襄终于等不耐烦了, 隔窗叫道:“喂, 你都不饿的吗?”

  范渺渺回过神, 赔一声罪, 请她慢等。牵云已布好饭菜,两人在灯下用饭,柳令襄随口问起她今日见闻,范渺渺笑了笑,还未说话,柳令襄就轻哼一声:“是我口拙,见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现在确实心情不错。”

  范渺渺跟她细讲今日情节,另一边,则叫牵云清理烹茶的工具,她亲自以点茶之法,为柳令襄煎煮一杯茶。柳令襄表现得受宠若惊,接过茶碗,尝了一口,口中甜腻,和往常的清茶口感都不一样,她有点不适应,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脸。

  “好喝。”柳令襄搁下茶碗,违心地夸赞。

  范渺渺一眼看透,笑说:“你对我何须曲意逢迎?”取笑作罢,她也自斟一杯,送进口中,慢慢饮化,“茶饼中都另加有香料,你们饮茶清淡,或许不合口味。”

  柳令襄重新端起茶碗,学她一样小口慢饮,感受从唇齿间迸发而出的多样味觉,不觉惊奇。她回味一阵,说:“其实是好喝的。”

  范渺渺笑说:“喜欢就好。”

  柳令襄道:“难为你记得带回分享给我,我盛情难却,自然要好好品尝一番,免得你笑我牛嚼牡丹。”见盘中摆放着两块茶饼,转头命秋水收好其中一块,“我回去也琢磨琢磨是怎么个煎煮法,以后好用雅茶招待客人,省得整天酒气熏天,要被我娘念叨。”

  “你既然也喜欢,这个就先拿去。”范渺渺静了一静,好一会儿才说。

  柳令襄了悟,不言不语地盯着她,似乎不快。牵云和秋水在旁面面相觑,生怕她们又吵起来,但柳令襄忽然之间只是笑:“哦,其实不是要送给我的?”

  “这一块原是要送给庄先生的。”面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范渺渺道,“但也不打紧,出城不远,明日再叫人去买另一块送他就是。”

  柳令襄说:“送礼看重的是当时心意,另跑一趟就变味了。你不是还剩一块没用完的吗,往后我只管偷懒,来你院里蹭茶蹭吃。”

  范渺渺笑说:“那我随时恭迎大驾。”

  茶足饭饱之后,柳令襄提出想去看她作的画,范渺渺说还没画完:“作画讲究灵感,其余全靠功底补足,但我本身功底不好,画到一半,仅凭的灵感也已转瞬即逝,因此迟迟未敢落笔。现在看了,恐怕意趣尽失。”

  柳令襄奇道:“为什么?”

  范渺渺抿嘴一笑,说道:“你看见光秃秃的岩壁,还以为是‘大漠孤烟直’,但兴许我要画‘青山郭外斜’呢?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妨我画完了再请你品鉴。”

  柳令襄联想到那画面,哈哈一笑,说她竟也难得风趣。两人又闲话几句,柳令襄起身告辞,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含笑探问:“那茶饼是你自己去送,还是我代劳?”

  范渺渺知她误解,但若是辩解,反而会令她更加大惊小怪,故而道:“是柳家的心意,当然该你送了。”

  柳令襄拿眼觑她,兜着手离开,一面仍在琢磨,因为实在拿不准她对晏庄是个什么态度,说亲近自是谈不上,晏庄客居柳府时,两人几乎不碰面,偶尔碰上也仅仅只是客套问候。但她很信服他,恐怕她自己都尚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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