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渺渺从窗边接过纸条,打开来看,见那人自称是李家的老奴,从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现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范渺渺觉得很莫名其妙,牵云在旁边搭腔道:“小姐,我认得那老妇,以前咱们在李家的时候,她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心腹,没少给我们摆脸色呢。”
“既然素无交情,看来她是来者不善。”范渺渺说道。
牵云问道:“小姐,那你见不见她?”
范渺渺说道:“且看看她所为何事吧。”
牵云领命,将那老妇带来,范渺渺对她自然是殊无印象的,径自端茶坐着。她拿茶盖撇去面上浮沫,低头浅饮,那老妇却扑通一声,跪在面前,说道:“小姐,请您做主,救救小人一家吧!”
牵云奇道:“瞎叫什么,我们小姐又不是你主子,替你做什么主?”
那老妇连忙说道:“小姐有所不知,李家将窑场与窑工俱卖给了柳家,小人那口子,如今正是在六掌柜手底下做事。”
范渺渺看一眼牵云,牵云替她问道:“那你今日上门,是为了什么?”
老妇先是哭诉一番,说自老夫人离世,李太太便找了借口,将她们这些旧人全给打发了,她家里上上下下七八口人吃饭,现在全凭她男人。谁知近日有风声,说是六掌柜认为目前闲散的窑工过多,要先遣退一批。老妇哭道:“大家都在传,哪有遣退自家人的道理?多半是要寻借口,遣退原先李家的人,小人心戚戚,这才想到来找小姐做主。”
范渺渺对此是知情的。起因是她交给二掌柜查的事有了眉目,二掌柜前来请她的示下,说现已确定是三掌柜在暗中动作,证据确凿,问她如何处置?范渺渺沉吟,看着钱款的流向,内心不安,心知三掌柜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谋事者,因为不敢打草惊蛇,于是她便与六掌柜设计,准备利用这次风声,先将三掌柜的同伙寻些错处发落。哪里想到,虾兵蟹将还未进网,竟然先网罗了些无关紧要的人。
范渺渺放下茶碗,说道:“据我所知,名单还未下来,你何必着急?”
老妇说道:“小姐家累千金,怎会懂小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还望小姐多多体谅,若非家里实在拮据,几近断炊,小人也舍不下脸子前来求见。”
范渺渺只是一味沉默,那老妇见状,心一狠,跪行几步上前,说道:“有件往事,小人愿为小姐解惑。”
牵云吓了一跳,挡在老妇面前,呵斥说道:“你好端端说话就是,别突然靠近!”
往事,又是往事,难道自己注定为往事苦恼?范渺渺笑了,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哪有往事需请你来为我解惑?”
老妇低声道:“莫非小姐就不想知道,当初贵府老爷与我们老太太合议婚事,起先分明定的是……最后却为何临时变卦,改成了七少爷?”如她所愿,范渺渺听完沉下了脸,自带威严,不容直视,老妇不禁心慌气乱,结巴了好几次,方才说得完整。
范渺渺思量少许,挥手让牵云退出去,向她说道:“但凡你知道的,都直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渺渺:就是,能不能,不要有,这么多的内情。
第七十九章 总不能因为怕结局坏,就索性不做。
据老妇所言, 柳樟当年登府拜见,与老夫人共议婚事,曾经多次明言要为她择六郎为婿。那时李帘静尚在苦读, 还不是秀才,柳、李两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念在一对小儿女年纪相当, 又是男才女貌, 老夫人一时沉吟未决。
然而正当犹豫之际, 外面传来喜讯, 说李帘静在院试中获得取录,正式成为生员。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未必能中, 卡在这第一道关卡, 蹉跎数年也是常有的,而李帘静第一次参加院试,便传佳音,足见是块读书的料, 未来仕途可望。老夫人当机立断,婉拒了柳樟的提议, 柳樟此人也大度, 不以为忤, 反倒命人送来丰厚的贺礼。
“对于这桩儿女婚事, 老太太当初还是很惋惜的, 不过这件事没过明路, 除我们贴身伺候的几人知晓, 连太太都瞒着, 不知道有这回事。大家都暗想, 两家只怕是没这缘分,后来有日,太太过来拜见老太太,最后说到请老太太做主,为七少爷讨个媳妇。老太太就问,‘想讨哪家的媳妇呀?’太太就说,‘喏,就是柳家辈分高的那位。’我们都面面相觑,心道,前头才婉拒了人家的提议,哪好意思再上门提亲,还是为个没正经样的七少爷?如此,岂不是让两家交恶?老太太也觉得不妥,谁知太太笑道,‘老祖宗别先着急否我,提前备礼就是。’太太说完珊珊而去,未出四五日,柳老爷突然又上门来了,这次,却是指明要七少爷为婿。老太太奇怪呀,说道,‘我家七郎素来不成才,恐怕不是小姐良配。’柳老爷很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儿女情长,哪容长辈做主?’”老妇说着说着,小心翼翼往上一瞥,觑范渺渺的脸色,口中称道,“当然事后府里上下心里都亮堂着呢,小姐与七少爷实乃怨偶一对,哪有半点儿女之情!”
范渺渺说道:“依你之言,是你们太太和我大兄合谋算计我了?”
老妇连忙说道:“柳老爷的用意,小人绝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自从小姐嫁来,尤其是,在柳老爷请来官府小吏,清点嫁妆立据之后,太太就时常有抱怨,小人因此斗胆猜测,太太当年极力推进小姐与七少爷的婚事,一是为了七少爷成家之后,顺理成章掌管家业,二则是想要拉拢柳家,有妻兄支持,七少爷能够尽早在新亭立足。这第三嘛……”
范渺渺看她头头是道,不禁奇道:“居然还有第三点?”
老妇说道:“这第三点,是小人最近才琢磨出来的,小人以为,太太多半还觊觎着小姐优厚的嫁妆。因为在商议婚事之初,柳老爷就曾经提过,会将柳家一半家业作为嫁妆,拱手相赠。老太太认为如此露财,恐生祸端,严令我们都不许外传。现在想来,太太早有耳目,一清二楚得很,不然,当年七少爷亡故之后,小姐闹着想要回娘家,太太何故严词反对?”
范渺渺哂笑,说道:“但照如今看来,你们太太的反对并不起作用。”
“那是因为老太太命人去到她跟前,提点了一番!”老妇脱口而出,说完自知失言,埋下脑袋,不敢直视她目光,讷讷地道,“太太听说后,只有后怕的,巴不得小姐赶紧离开,当然不会再反对了。”
说来说去,总算点出正题,范渺渺来了点精神,含笑问道:“老太太提点了什么话,你怎么不肯细说?”
这话笑里藏刀,老妇忍不住瑟瑟发抖,说道:“小人……小人并不知情。”
不管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算她还有点机灵劲,这时知道矢口否认,给自己留条退路。范渺渺当即也不勉强,问道:“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妇回味她这番话,谨慎答道:“有好几年了。起先是为一件小事,不知道小姐还有印象没有?那一次,迟迟不见少爷的家书,老太太担忧他在外出了事,叫人去打听,后来是小姐身边的金妈,拿了信过来,说是邮差送到了七少爷院中。我们都信以为真,还埋怨邮差做事不踏实,好端端怎会送错了信?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要我们日后都暗中留神。”
看样子,老夫人果然早就知道柳衔霜对李帘静有情。范渺渺思忖,老夫人之所以隐忍不发,应是试探过李帘静的想法,知道柳衔霜是单相思,所以不足为虑。
范渺渺想了想,扬声叫牵云入内,示意她暂时安置老妇。老妇摸不透她的意思,匆忙间问道:“小姐,遣退之事……”
范渺渺含糊将头一点:“我自有主张。”
老妇得了安抚,感恩戴德地跟着牵云离开。望着她们的背影,范渺渺陷入思考:刚才老妇所言,无非是想借着私情,要挟自己。除去这点不论,她的言谈尽是虚张声势,其中内情,也多来自于臆想,并无证据,真伪难辨。然而确实点醒了范渺渺,因为早已时过境迁,所以她从未曾探究过,为何柳衔霜会甘愿嫁给李七郎?
柳樟宠妹,是人尽皆知的,况且柳衔霜性情刚烈,倘若她自己不愿意,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她没奈何才对。
除非她自己愿意。但范渺渺仍觉得奇怪,总感觉这其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促成此事。会是李太太吗?恐怕并不这样简单。
范渺渺又叫来丁乙,向他嘱咐一通,随后问明柳千亿的所在,打算主动跟他陈述此事。虽然此举会令得两人都难为情,但如今看来,知道柳衔霜私情的人还真不少,不知哪日就会被捅破。早些告知柳千亿,也好多一人想对策。哪知,一点不赶巧,赵氏叫周妈过来回复,说柳千亿才刚出府,到道观看望二爷去了。
范渺渺一愣,回过神来,心想,好些时候没听见柳二爷的消息了。哪怕她从不关注,但也清楚柳千亿向来很希望这个弟弟能够迷途知返,回家帮衬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