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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浮珠_一灯人【完结】(99)

  “京中不比新亭,冬日是实打实的严寒,日后酒少喝一些,衣裳穿厚一些,好不好?”柳令襄闷声说知道,范渺渺又问她吃过药没有,柳令襄说,也吃过了。范渺渺在她榻边坐了会儿,犹豫说道,“干脆我也不去了,去了,没人说话也无趣。”

  柳令襄不愿扫了她的兴致,说道:“难得见你对赴宴有兴趣,眼下还有好几日,要是那时我身体好转了,便陪你去。”

  很快就到那日,柳令襄虽已痊愈,久病后身上仍有些倦怠,但偏要勉强陪她赴宴。范渺渺看不过去,叫住她:“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再好生养养,别趁年轻,拖累了身体。”

  赴宴的地方叫作不系园,因红叶冠绝京都为名,曾经是天下首富陆跃鲤的旧宅。陆跃鲤其人,平生最爱游访园林,经他亲手设计,不系园中仿建有各地的名园胜景,其中,江南水乡特色居多,世人因此称之为“小江南”。然而不久,陆跃鲤即获罪,全家流放发配边疆苦寒之地,不系园因此荒废,屡易其主,如今收归官府所有。

  范渺渺带上牵云,赶往赴宴。才到园前递帖,身后忽有些盈盈骑马过,路人循声皆驻足观望,她也好奇回首。那一刹那,正好有秋风卷落,红叶沾额。她伸手抖落了,再一抬头,见那马上十余人迎面而来,帽檐风软,薄妆浅黛。她们边是嬉笑打骂,边是下马,走上台阶,见她生面孔,不免都投来新奇的目光。当着范渺渺的面,她们嘀嘀咕咕,推推搡搡,最后走出来一位女子,也许是她们之中胆子格外大些的,到她面前说:“姊姊,我们都觉得你好漂亮。”

  范渺渺今日打扮,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被人当众不吝赞美,却是头一回,她没想到自己身上,归结于是柳衔霜的天生丽质,点头含笑道谢。

  那女子却与同伴们连连摇头,彼此说道:“以面受花,鲜丽倍常。”

  “小枫偷来胭脂色,衬得两颊酡红醉。”有人诗兴起来,临场做了一首诗,扭头向好友索要点评。

  那好友摇头说道:“化用得不好,赞扬得不对。分明是那气度的缘故,‘其深情在睫,其孤意在眉,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这句是张岱在《陶庵梦忆》里称赞女伶朱楚生的,怕使她感到冒犯,有人赶忙叫停。

  “她们两个刚从诗会过来,还沉浸在那氛围呢!”随后,那人转脸向范渺渺问道,“姊姊是哪家的?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

  范渺渺微笑着,如实答道,她们听完,眼神递来递去,还是当先搭话的那个女子,笑道:“谈尚书跟我们提过姊姊好多次,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有问起柳令襄怎么没来的?范渺渺先是谢过她问候,随后说道:“她近日染了恙,身上没好透,因此没能过来。”

  那人面露遗憾,说道:“不系园有许多名景,但是秋日里,惟有红叶独好,她错过了这几日,要看京城深秋景致,就得等明年了。”

  简单寒暄过,她们说,要为接下来打马球做准备,挥手与她暂别。见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了,牵云才拍拍胸口,小声说道:“吓我一跳,突然走过来,说些叫人不好意思的话。”

  说实话,范渺渺也吓了一跳。但她们真诚又坦率的表达,让范渺渺第一次见识到百年后京城士女的风貌,虽然对于被赞赏一事,始终感到有些赧然。

  不系园今日不摆酒,请帖上写着,园中有马球赛、堂戏、蟹会和红叶赏,不拘客人怎样逛园,只管尽情尽兴。范渺渺便与牵云在园中瞎逛。因为陆跃鲤是三四十年前的人物,跟她不是同时代的,因此这不系园,范渺渺也是第一次来,园中移步换景,到处有新意,她看得兴趣盎然。

  一路走去,不时会碰到些人,士女居多,但也有士人身影。而今天下对女子并不苛责,京城尤甚,在大街之上、宵禁之前,都有女子结伴同游,磊落大方。今日不系园设盛会,以红妆马球赛为卖点,不少高门子弟因家中姊妹的缘故,也受邀前来观赛。他们出入园中,见到陌生女子,常常提前避开,做足礼仪。

  牵云忽然问道:“小姐,先生来不来?”

  范渺渺一怔,说道:“好端端,干嘛问起他来?”

  牵云老实说道:“小姐逛园不爱说话,怪闷的,我想,在京城里,小姐只跟先生熟些,有他在,你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才不那么闷嘛。”

  他在。连她都不禁为这巧合心虚。当目光往假山旁边一瞥,认出另一人之后,范渺渺心下暗自惊讶,先将牵云推了出去。自己待要安静退出,可惜晚了一步,那人已经转身,快步朝出口奔来,而范渺渺正好挡在那当口,这一下,迎面简直避无可避。陶小姐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绕过她走掉。

  晏庄很自然走到她身边,问道:“你都看到了?”

  范渺渺摇头,却又将头一点。虽未听到他们之间对话,但从陶小姐红通通的眼睛,猜到事实其实不难。她记起陶小姐等会儿还要上场打马球,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说很担心她现在的状态。

  晏庄看她两眼,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随口问道:“马球赛你赌了她赢?”

  范渺渺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没有啊。

  晏庄再度看来的目光,让范渺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根本与她无关,不该随意置喙的。但身为同样爱慕过他的人,她自觉与陶小姐同病相怜,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不嫉妒陶小姐,完全不,反倒是有点羡慕她。大概是因为范府的严苛教导,从小她就被规训,做不出任何称得上是出格的事情。唯一一件荒唐事,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仗着有表姊在。

  跟陶小姐比起来,曾经的自己实在逊色很多。且一如既往,是个胆小鬼,她在旁暗暗叹气。

  “刚才我跟她说,我并非是她良人,谢她错爱,我受之有愧。”晏庄突然说道。范渺渺应声抬头看去,总觉得他话里还有下文,但是他至此没有再开口。

  知道她或许只是单纯与陶小姐感同身受,聊发感慨,然而晏庄觉得理亏,很想说,如果前世我能跟你好好说明,一如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平白误你的一生?但是,倘若没有前世那般因缘,今生怎会再遇见?为这一点侥幸,他只好更缄默,对她,做不到像对陶小姐那样磊落光明。

  牵云在假山外探头探脑,范渺渺看见了,转头问晏庄:“先生也来观赛?”

  “观赛倒在其次。”晏庄说道,“我今日陪英王来的,听说太子也会来。”

  想到太子、英王也来,今日恐怕不只是寻常小宴。早知不来了,她在心底暗暗懊悔。晏庄见状,眼里浮现些许笑意,故意说道:“你反正既不会骑马,又不会打球,枯坐席上就是。至于□□嘛,牢记少投算赢。另外,我建议你投注陶小姐那支队伍。”

  范渺渺听出他话里揶揄口吻,又是骑马,又是陶小姐,不免脸上讪讪地,但他这一句,是提醒她要少出头,最好默默无闻,免得给贵人记得脸熟。范渺渺为此很感谢,说道:“我都记住了,那先生一会儿做什么呢?”

  晏庄望向外面,自然而然揭开这个话题:“出来久了,怕有人寻,我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张岱《不系园》

  第八十八章 纵然时至今日幡然醒悟,依旧被那无形束缚。

  范渺渺在原地稍等片刻, 方才现身出去。牵云跟在她身后,纳闷问道:“小姐何不与先生同行?”

  牵云心思简单,想不到更深处, 范渺渺怕她言语无忌,招惹大祸,提醒说道:“今日园内人多眼杂, 给人看见, 唯恐落人口实。之后见到先生, 你不要大惊小怪, 只装作不认识便好。”尤其是,晏庄如今算作英王门客,公然与他同行, 岂不是与英王结党派?而这绝非她想。

  时辰快到, 主仆两人提前过去观赛。场外男女分席而坐,此外不论尊卑,也无拘束,但范渺渺不欲惹眼, 特地寻了角落坐下,没多久, 陆陆续续有人入座, 到临开场的时候, 已是座无虚席。

  座旁的小姐面生但健谈, 见她独个前来, 好心不愿她落单, 互问过姓氏, 跟她搭话道:“柳小姐今日赌了谁赢?”

  范渺渺摇了摇头, 说道:“尚未有头绪, 曾小姐你呢?”

  曾小姐自认为是这蹴鞠场的常客,与她侃侃而谈,说道:“七宝社接连四年夺魁,柳小姐押注她们,更有胜算,不过,我听说前阵子她们社长万重云坠马受了伤,今日是否现身,众说纷纭,据说另有新秀登场,是一位很擅长骑马的小姐,但七宝社向来不以速击为长,临时改变策略,在配合方面,恐怕需要时间磨合。”

  场外有名单公布,范渺渺刚才路过匆匆一瞥,看见陶小姐正是七宝社一员,想必她就是那位新秀了。参赛的另外一个红妆马球社,叫作连翩社。曾小姐说起这个,语气间很惆怅:“连翩社曾经很辉煌的,她们的社长叫陆东喜,是个传奇又唏嘘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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