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一切都回到过去,让百岁镇沉寂于数十年前的疫病中,将这几十年的错误拨乱反正!
浑身浴血的谢尧钰提着一把已经染红了的剑,在无数人的惊恐尖叫声中步下陇山。
他看着早就已经面目全非的百岁镇,感受着数十年来用尸骨堆积而成的山川骇人的气势,就像是乌沉沉的天朝谢尧钰迎面压来。
他无法呼吸,更无法原谅自己这些年作恶多端,即便非他所愿,可他的挣扎毫无用处,他能用沉默抵抗得了什么呢?
他错了!
大错特错!
谢尧钰冲入了第一座山的医馆内,看着医馆中本该老去,可年过半百却仍然满面红光之人,在他们的震惊和不解中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长剑贯胸。
炼丹的鼎下还燃烧着干枯药草杆的苦涩味道,这些药味,谢尧钰闻了许多年,他也是第一次从这些药味中嗅出了其中的血腥味。
从医馆出来时,谢尧钰的手上多了一把符,黄符在火光中跳跃、飞舞。
谢尧钰的掌心打开,任风将其吹向山川,落在山顶的每一所房屋上。
烈火腾起时,谢尧钰沉默地走向下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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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谢神医会突然杀人?”
“是啊!长生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来看病的又该何去何从?”
渡仙城的主道上,从陇山退下来的百姓惶惶不安,他们急需要一个能够稳定他们的理由,也需要一个能拯救他们的英雄。
而这个时候,在他们眼前救下身患恶童病的孩子和他们的云绡,显然是最合适的人。
云绡回头看了一眼陇山的方向,上山供血的长道上空空荡荡,台阶之下,倚靠着陇山的一座肺山似乎有黑烟升起。
除了从陇山下来的人之外,还有原本在渡仙城中寻医问药的人也都因为疑惑跟了上来,他们依稀听说有一位仙子可以救恶童病,方才还听说谢神医疯了,到处杀人。
谣言未亲眼得见,却已然人云亦云地传开。
云绡将众人引到了唯一光秃秃的那座脾山旁。
脾山在五行中属土,云绡原本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平凡的土丘,上面什么都没有种植是为了保留脾山土行的特质。
但徐容靳告诉她,这座山下曾有累累孩童的白骨,不过在那傀儡出现之后便消失了。
五行之土,为万物生长之始,行承载和容纳,而人身之白骨,亦是生长与承载的关键。
云绡曾从高处去看,还想过这座山可真小,若这座山是由白骨累成,那它可不小,甚至很大,大到骇人!
傀儡没有通天的本领,不可能一瞬间便将万人白骨移位摧毁,若他真有这个本事,那尾人族的若川山下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个抛尸的深坑。
钟离湛以叶化符,云绡捏着那张叶符,转身丢向身后的小丘。
就像是一粒石子撞开了平静的湖面,涟漪荡开的刹那显现出那座小丘原本的真容。
曝晒在阳光下的,与泥土融合的山丘上,处处可见石子缝隙里伸出的白骨。
仲卿已然做好充足的准备,可在亲眼所见时还是毛骨悚然。
他陪着云绡逛遍整个渡仙城时也曾从这座小丘的脊背上走过,当时他踩着脚下暗色的泥土还觉得这座山怎的什么药草都没种,却没想过小丘连同渡仙城五行大阵,被掩埋的真容竟如此残忍。
恐惧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李大牛忍不住将怀中还在沉睡的金宝紧紧抱住,他仔细看了一眼那座近在咫尺的山丘上,露出的白骨全都未能成形,小小一截,很显然是孩童的尸骨。
李大牛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踉跄了两步想要往山丘走去,又被仲卿拦下。
眼泪夺眶而出,李大牛呜咽道:“那、那里有我的孩子,有我……三个孩子。”
李大牛这一哭,还有许多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长生殿前,云绡质问殿中几人所有来渡仙城看恶童病的孩童去处时,那些人支支吾吾后又极力否认,原来是因为真相如此残忍不堪。
云绡要的就是将渡仙城存在的意义广而告之,让普天之下所有人从此以后都远离这里,唯有亲眼所见,才会让他们心生恐惧。
云绡画出一张传音符,那张传音符朝眼前
黑压压的人群上空飞去,少女清泠的声音撕开渡仙城的假面。
“渡仙城,非渡人城,谢神医的目的就是要用寻常百姓的骨血,将他自己造就成仙,这是邪术,是真正的妖法!”
“恶童病出自渡仙城,无数孩童死在渡仙城,他们还要用这些孩子的尸骨炼五行,调阴阳,稳坐高台当世人眼中的半仙,何其残忍,何其恶毒!我在发现恶童病原本就是一串害人的咒文之时便质问过长生殿,谁料谢尧钰被我戳穿后恼羞成怒,还想杀人饮血!”
“我非大夫,救不了你们身体上的病症,但我有良心,分是非,知善恶,不忍你们被蒙蔽伤害,大家也看到了!真相如此……在谢尧钰杀来之前,大家还是早日离开渡仙城,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以免那未尽的咒文顺血而爬,溜出城池,害了诸位的家人。”
传音符燃尽,云绡言尽于此。
她的话有理有据,那累累白骨就在众人眼前,谁能不信?
正如云绡所说,这些人都是为了求活而来,谁都不想因此死在渡仙城中。
有一个人带头离开,剩下的人也都不管不顾,连放置在客栈里的行李也不敢再回去讨,纷纷朝已然关闭的城门涌去。
云绡对仲卿道:“你与徐容靳配合,让这些人安然离开渡仙城,但要注意,切莫放漏了原本就属于渡仙城,属于那百岁镇中人后代的那些人。”
仲卿点头答应,可又有些为难,这么多人,如何疏散?
从云绡开口说话时便一直苍白着脸沉默的徐容靳突然开口:“我让阿飞帮忙吧。”
“谁是阿飞?”仲卿问。
徐容靳指着一侧屋檐上正在啄羽的乌鸦道:“那就是阿飞。”
云绡有些意外地朝徐容靳看去。
在徐容靳抬起手时,几只乌鸦从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他半垂着头,手指轻轻抚弄着乌鸦的羽毛,似是与它们低语了几句什么之后,便将乌鸦放飞。
徐容靳敛藏了神色,对云绡道:“你、你告诉他们,跟着鸟走。”
云绡落在徐容靳身上的目光稍稍久了一些,又是一张传音符被弹飞出去。
恰时那几只乌鸦引来了许多鸟雀,飞鸟排成一排,同时飞向不同的方向,指引那些逃亡的人们哪条路能更快离开这里。
仲卿一看没自己的事儿了,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徐容靳的肩膀道:“没想到你还真挺有本事的,真是老夫的好弟弟。”
徐容靳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仲卿身上,又看向他拍着自己肩膀的皱巴巴的手掌,抿了抿唇,几度想要开口,可怎么也无法出声。
眼看着那边山上已经彻底烧起来了,火光冲天,也不知想要赎罪的谢尧钰走到了哪里。云绡还得去谢尧钰的身边守着,尽量别让他再一次死而复生,否则会有更多的孩子白白受罪。
她的目光一直在徐容靳的身上,终于开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徐容靳没看她,沉默着。
云绡又道:“若不说,我就走了。”
云绡在心里数了三声之后转身就走。
徐容靳见她行事果断,心中的纠结犹豫又被打散,他连忙抬头对云绡道:“他叫谢尧钰!他、他的身体里有神鬼蛊!”
云绡脚下一顿。
她想起来了,方才传音符传出去的时候她提到了谢神医的名字,想必是那个名字让徐容靳想起了什么。
又或许是因为他亲眼面对了那个神秘人,潜藏的记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重新浮出水面了。
云绡抿了抿唇,跨步离开的时候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掌心处的跳动,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钟离湛目睹一切,见她如此,开口道:“是不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云绡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明明没有受伤,心跳正常,呼吸也正常,可就是感觉不对劲。”
钟离湛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云绡的脸颊道:“因为人生而有情,你对他好,他知道,所以他会提醒你。而他对你好,你也知道,才会担心他想起来一些事后,你们难以恢复从前的模样。”
云绡沉默了会儿,又摇头:“不对!我才不会在意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我完完全全的,就是你一个人的……同理,你也一样。”
她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凶狠:“你别想糊弄我打破标准,日后好方便你的心中多出其他人!”
钟离湛看她龇牙,眉目柔和了瞬,牵起云绡的手道:“你明知道……”
双目对视,云绡有些烦她与钟离湛竟然有如此默契,只需一眼,他们就能看穿彼此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