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头发被剪刀剪出沙的一声,姜姒心中翻腾的火苗,霎时降了一半。
还真解了气。
谢云朔看着她手里属于他的一把头发,眼角轻抽。
好粗一把头发,她也真是不客气。
不过谢云朔对头发没有姜姒那么看重,她剪就剪了。
他虽不是温和良善之人,但也不是强横无良之辈,做了错事要承担。
谢云朔没什么好气的,只是感慨二人果真不合,只是行夫妻三礼,都能让人生两次气。
往后时间漫长,还不知道怎么鸡飞狗跳。
这想法,在礼成完毕的洞房时间,谢云朔起身看到铜镜时,霎时收回。
透过镜面,他看到自己一侧头发散乱,被剪的位置恰好在侧边,不是他剪姜姒的头发勾的脑后的位置。
姜姒剪的是耳朵上方的头发,不好藏,之后大概只能这样突兀地垂在耳边。
在它长到能梳起来之前,难道他将会一直保持这个难看的样子?
谢云朔的表情越来越凝固,眼神黯淡无光。
正沉湎在失去头发变得难看的茫然中,听到身后姜姒干脆且冷漠的声音。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谢云朔再度有些心脏梗塞。
他都没有
主动开口安排他们的洞房夜,她竟然就先赶他出去了?
虽说原本他也没打算跟她圆房,更没有打算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他好歹想了一些好理由粉饰太平。
诸如今日婚事劳累,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可她却说得毫不留情,还早早地就赶他走了。
于是谢云朔便没解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行路如风,一丝留恋也没有。
只是,他的背影在姜姒看来没有冷漠,也没有决绝,无法勾起她内心一丝一毫的后怕,和忐忑。
因为,他那一撮被她剪断的头发,因为长度短,垂在耳侧,在他往前走时,在耳边甩动,看上去很是滑稽。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甩动的短发上,没心思看他。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两边的婢女嬷嬷,都是女子,这屋里顿时就顺眼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有我的丫鬟伺候就够了。”
不知道名字的谢云朔身边的丫鬟,都低头静立,其中一个穿得好一些,挽着头发,发髻上插了一只银簪,两朵绢花,面容秀气的大丫鬟,弯身行礼,轻柔说道:“夫人好生歇息,有任何事,都可呼唤奴婢,奴婢就在外值夜,名叫言清,是大公子院子里的管事丫鬟。”
姜姒点点头:“知道了。”
言清带着其他人安安静静地退下,没有打扰她。
总算是结束了,姜姒站起身,等不及要洗去厚厚的妆容,拆去沉重的头面簪子,换下厚重喜服,清洗干净,躺下放空。
她在拔步床外精致的妆案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丝疲荣。
抬手摸向脑后,歪头去看,见了被剪断的发又有些不高兴,忍不住骂道:“粗鲁,他真是粗鲁!我原以为嫁给他只是彼此看不惯,偶尔有摩擦,却没想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件小事也能出些岔子,以后若天天这样,还不知道要生多少气。气多伤肝,郁结在心,肌肤会蜡黄。”
游鹿和舞婵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劝却不知怎么劝。
却听到姜姒又说:“他这么气人,害我伤肝,我要多吃一些他谢家的名贵补品补回来,把他仓库吃空,把他银库吃垮,看他还敢不敢气我。”
两人忙说:“那是自然,越是这样,姑娘越要对自己好一些。”
第11章 憋屈
姜姒在这头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把剪发之仇夺回来。
另一边,谢云朔话都还没说,被新夫人赶出洞房,各种不是滋味。
令他心里憋闷的,并不是姜姒不想让他宿在新房中,而是他本就打算先分开,分房而睡。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赶了出来,偏偏他当时也没说什么证明自己没打算洞房,现在回想,越想越郁闷。
姜姒会怎么想,怎么误解?
在她看来,是她单方面地赶他走。
谢云朔饮恨闭目。
他自觉自己不是斤斤计较,爱钻牛角尖的人,可是莫名其妙的,每每对上姜姒,都会让他有种被挤到逼仄之处,施展不开手脚,如鲠在喉的憋屈感。
他又忍不住想,她迫不及待地赶他走,一是因为厌弃他,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第二个原因,她该不会以为他想留下来同她洞房花烛?
该怎么让她知道,他没有这样勉强自己的念头,一分也没有,一毫也没有。
他们结为夫妻,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谢云朔想着,他已经错失了向姜姒表态的机会,不碍事,只要接下来他一直同她维持形同陌路,姜姒就能懂了。
她不需要自作多情地担心他会对她做什么。
谢云朔不会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任何关乎男女之情的想法,哪怕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
如此打算之后,谢云朔心里总算疏通了一些,能喘匀气了。
邱泽问他:“大公子,您夜里要在哪里休息?”
邱泽已经琢磨这回事半晌了。
可是因为看谢云朔情绪不妙,他先前不敢开口说话,这会儿实在是不知该憋到什么时候了。
从院子正屋出来后,主仆三人直直地往前走,这会儿快要走出院子侧边的小道了。
听他问,谢云朔停下脚步,主仆三人站在一丛凌霄花下。
冷清的夜风从身边穿过,卷起脚边刚飘落在地的叶子,几分萧瑟,几分孤苦。
邱泽问的这问题,谢云朔想要开口回答,却迟迟说不了什么。
这院子是他独立的院落,平素用来歇息的除了他的卧房,其它地方有床的,便是耳房里留给婢女们睡的小屋子。
院子里没别处能让他就寝的,除非去府中别处。
可是这临时去别处睡,又是在他与夫人成亲的新婚夜,是万万不能的。
若离开这院子去别处,让人知道了,也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因此,谢云朔只好脚步掉转,去他的书房,在坐榻上将就一晚即可。
过了今夜,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布置成卧房。
谢云朔的书房就在院子的主屋后面,因此他又折返回去。
在书房里等着邱泽他们拿来褥子铺床时,谢云朔心想,早些就该想到这件事的。
姜姒嫁进来,他们一定会分房而居,他该另外准备一间卧房才对。
可是因为近日琐事太多,还有准备随军出征诸事,便忽略了这件事。
另外,他这是在自己家中,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寝房,并未意识到,还要另外给自己准备住处这件事。
而给姜姒收拾一间屋子就更奇怪了。
若传出去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因此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件疏漏,最终回旋镖重重地扎在他自己身上。
好在这不是寒冬腊月,在书房的榻上将就一晚,不算什么事。
邱泽和峤山铺着床,谢云朔走到书房外的鱼缸边,借着檐下红灯笼,他看到了水面上倒映出挂着粗粗一缕断发,形容狼狈的他。
没看到之前,他都已经近乎忘了自己头发被毁了。
乍一看水面倒映的人头发凌乱、发冠歪斜,不仅没了仪容,连整洁都算不上,脸色重重黑了几分。
他抬手碰了碰那被剪断的头发,近乎有两指粗,并且位置明显。
顿时一口气顶在上颚处,憋得人头脑发昏。
虽说是他先失手剪多了姜姒的头发在先,可姜姒这睚眦必报,以血还牙的脾气,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剪断她的发,是在偏向后脑勺处,是从发髻上拆出来的,位置并不明显。
可是她剪的,正好在他耳朵上方。
莫非在头发长长之前,他都要顶着这样像是失心疯一样的断发四处走动吗?
自然是不能的。
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这一撮头发藏起来,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京中衣食无忧的人太多,茶余饭后总以别家的丑事作为谈资,还会以讹传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才新婚第一天,就出这么大一个事,要让人知道他与姜姒就像那笼子里的斗鸡,稍一不顺眼便要啄一口,那往后那么多双眼睛,都会一直盯着将军府,盯着他和姜姒。
想到这麻烦情形,谢云朔第一次后悔了。
在新婚当夜,就有了不该成这场婚的心思。
其实,圣上没有赐婚,也并未直说让谢家与姜家结亲,只是暗示。
谢家只需要低娶,其实也能打消几分皇帝的忌惮心。
最终决定和谢家结亲,是因为将军府经不起折腾,祖父和父亲都太老实本分。
思及此,谢云朔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