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家大姑娘年纪小,但自有自己的一派行事作风,鲜少为别人的眼神和闲言碎语动摇。
这样的性格是很难得的,也是天生的。
有些人家想把子女教成这样,还教不出来呢。
姜姒正在梳妆时,谢云朔回来了。
他在书房不便梳发,要回来更衣梳发
髻,目前头发简单扎着,站在门口。
门外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体遮挡,在平整的地砖上投下长长一带暗影。
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动,令人心没来由地紧绷。
候在门外的谢家的丫鬟,都低头不敢看,安静得能听到心里打鼓。
少见大公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人前,刚才匆忙一眼,看到他黑着脸色,阴沉一片,便都知道大公子此时心里不痛快。
是以她们行礼称呼都尽量放轻,免得惹他更不快。
谢云朔之所以这副模样,是因为昨夜直到很晚才睡着,今早被叫起,发现腰酸背痛,心里更憋着一股难言的怨气和无奈。
他都多久没有腰酸背痛过了,即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上战场受了伤,也没像这样过。
结果就在窄榻上睡了一夜,腿不舒服,腰也不舒服。
颇有种阴沟里翻船的冤屈。
站在门口,听见从内室传来姜姒与丫鬟说笑的声音,对比更加明显。
她说昨夜梦见游园逛果山,像是在王母蟠桃园一样,处处香气,鸟语花香仙气缭绕,心情如腾云驾雾。
她过得如此舒服,反观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待谢云朔走进室内,照到衣架的铜镜上,不期然看到他那惨不忍睹的头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逼迫自己情绪安定。
邱泽与峤山担心主子,两人对视一眼,眉来眼去地合计一番。
邱泽放开声音,故意说:“公子昨日睡在榻上,伤了腰身和腿,奴才给您按一按,松放松放吧。”
这话说得这么大声,是故意说给他们新夫人听的,希望新夫人看在大公子身子不适的份上,不要与他置气了。
最好能转身哄哄人。
谁知道,不仅新夫人没什么反应,仍在妆匣前挑选今日要佩戴的首饰,邱泽还遭了谢云朔回首一记眼刀,面色极为不快。
邱泽自知多嘴,赶忙低下头去伏低做小,期盼谢云朔不要骂他。
他自作聪明,说的这事恰好是谢云朔不想让姜姒知道的。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轻易向女子示弱?
即使谢云朔腰断了,他也不会吭一声,让姜姒知道,让她看轻。
谁知邱泽这个笨蛋自作聪明,擅自把他的事给捅了出来。
谢云朔借衣架上的铜镜,正巧可以看到姜姒坐的方位,不必回头。
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见姜姒似乎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继续做着她的事。
他本不愿这事说给她听,这下看她毫无反应,竟又叠了一层别样的情绪累加上来。
“更衣。”他只得出声说话,以助驱散情绪。
一时没注意,说出口的话因为带了气,语气凶恶,听得屋里的人俱是一顿。
邱泽他们赶紧叫了几个丫鬟进来,梳头的梳头,整衣服的整衣服。
一群人默默做着事,大气不敢喘。
另外那头,姜姒已梳妆好了,发钗也挑好了簪上了头,正喝着小茶房的人送来的莲子羹,吃了一小块点心垫在肚子里。
昨日她就没吃什么,再不吃一些,怕待会儿敬茶的时候没力气,坏了事。
姜姒换了窗前的位置,坐在榻上,碗置于炕桌上,一边吃着,一边悠闲地盯着谢云朔看,仿佛把他当小菜一般。
小菜,开胃。
刚才她梳头时,瞧见她那一缕断发都还有气,好在可以藏起来,再往发髻别一个鬓前的小掩鬓,就更不会散了。
然而谢云朔被她剪的那头发,两个丫鬟忙活半晌,才把头发弄好,还抹了许多刨花水,用额前的头发包着,才没掉出来。
看谢云朔黑脸,她便觉得舒心、解气,一碗莲子羹吃得有滋有味,吃好后,谢云朔也穿戴好了。
邱泽问他:“公子要不要用点儿什么,先垫一垫,茶房那边有粥,有包子。”
“不吃。”谢云朔胸口藏着一团气,气都气饱了,哪有胃口吃什么东西,喝一杯茶水就够了。
看他放下茶盏,姜姒便站起身,等他走到门前,自己再跟上去。
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但是也没耽误事。
姜姒步行仪态悠然,更显得谢云朔走得快了些。
她看着两人越发拉开的距离,忍不住开口讽刺他。
“谢云朔,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身子这么弱,走快了,当心迎着风,着了凉。”
她在笑他,不过去书房睡了一夜就腰酸背痛的事。
谢云朔脚步一顿,她果然听到了。
他胸中的那团气,猛地挤到了喉间。
他感觉自己早晨明明没吃什么,却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第13章 对战
出身武将世家,谢云朔自幼摸弓武打、学拳射箭,是同龄人中佼佼者,更是天赋异禀,身强体健。
姜姒可以嫌弃他黑,可以看他如同看仇人,但说他身子弱,简直颠倒黑白,简直不可理喻!
方才邱泽说那话时,他见姜姒专心致志地挑簪子,还以为恰好她没听见。
可她不仅听见了,还寻机会以此来讽刺他,让人防不胜防。
她果真和别人不同。
旁人温善有礼,听了的话可以当没听见,有不好的事会憋在心中,难得糊涂,维持表面相安无事。
可姜姒,一张伶牙俐齿刀子嘴,一颗冷酷无情刀子心,从不顾及别人,尤其是他。
她不会维持什么表面和平,凡是听过的事,见过的人,都要像现在这样,一旦找了合适的机会,就把他的把柄当做飞镖,毫不留情地扎向他。
他伤着身子,是因为昨日睡姿不当,哪里是因为身子弱?
谢云朔气不过,想跟她争论,可不管怎么想,想了好几句话都觉得软弱无力,没什么杀伤性。
并且,若与她争论,更像是在解释。
解释是徒劳的,反而有种要祈求别人认可的卑微感,还有一种要迫切证明自己的苍白。
他有何必要跟姜姒说他身强体健,素来不染风寒,以此来得到她的认可。
这让他觉得总有哪里不对。
想了又想,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最终打算用攻击应对她的攻击。
就像战场上,仅仅防守最终只会落败,唯有攻击,更强的攻击才能够将对手斩于马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谢云朔简短开口,攻击快准狠。
“你能走快些,就不显得我快了。若腿不能够伸长,就把步子迈得频繁一些。”
姜姒站定,眼睛微眯。
谢云朔果然和她不对付,被她刺了之后非要刺回来。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倘若他置之不理,她不会追着不放。
可他非要凑上前来和她碰一碰,别人可能怕他,姜姒可不怕。
事实上,连他说的这句话对她都没什么杀伤性。
因为姜姒自知自己在女子中算是身姿高挑的,明知自己腿长却被他说腿短,有什么可生气的?
反而觉得他这样没有根据性的,只为了发泄的攻击色厉内荏。
和他比确实是腿短了,可那又怎样?她又没说要跟他比。
姜姒什么都不需要说,她只是冲谢云朔翻个白眼,继续慢吞吞地走着。
不过也不是慢,只是速度如常,寻常大家闺秀行路的仪态。
她不走快,谢云朔若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只会跟她的距离越拉越开。
二人才新婚第一天,他若走在前面远远把她甩在后面,是很不对的。
姜姒她不改变速度,那谢云朔就必定得改,不然新婚夫妻两个一看就是闹了脾气,被外人看了不好。
当谢云朔发现姜姒没有回应他,并非低了头,只是不愿意搭理他,并且还不配合他时,他明知道她是故意,可他只能被迫放慢速度,在正院外面的石道上等她。
等待的过程中,遥遥看着姜姒匀速前行,谢云朔觉得牙根有一些痒。
他从未在谁身上感受到这么无能为力过,姜姒果真像上天派来克他的,无论他置之不理,还是回击,她都始终高他一头一样。
明明是个身量上矮他一头的女子,却在气势上高他一头,这让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天高海阔任凭遨的潜在游龙,头一次感觉到碰了壁。
她就像一张柔软无形的网,让他束手束脚,不得挣脱。
等姜姒好不容易走过来,她像刚才他那样,并且更过分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漫不经心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
“小谢将军不是身长走得快吗,怎么要在这里等这么久?”姜姒明知故问,摆明了在讽刺谢云朔,走得快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等她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