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要一个人进去敬茶吗?
说罢,她没搭理他,径直走向院内,施施然的步子看着娉婷秀丽。
谢云朔在后面看着,又是眼前一黑。
因为二人起得早,出门也早,夏容漪身边的丫鬟还把人先带进去,安置好了座位,让人等一等。
谢云朔跟在后面进来,经历了早上这些事,他心头像是压着一片乌云,压得整个胸腔沉重阴沉。
头顶也像是有一片乌云,罩得他脸色不妙,与姜姒对比鲜明。
正院的丫鬟们给两人上茶、上点心,走路都静悄悄的。
大公子生得高大,面容冷峻,年纪虽轻,因为在战场厮杀过,身上裹挟着兵器与生死中磨砺出的气势,气度不凡。
他不笑时,没谁敢轻易造次,尤其像这样沉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模样,更让人心里犯怵,怕做错了事,遭了骂。
因为都知道,谢云朔并非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像块锋利的石头似的,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丫鬟们再偷偷打眼去瞧新夫人,但见她端端地坐着,旁若无人地喝茶,与身边丫鬟说话。
还和这屋子的丫鬟说话:“是我们来早了,让母亲慢些,不急。”
她的场面话说得并不不圆滑,但是真诚好听。
其实谢将军和夏容漪早已经起了收拾妥当了,只是没来这正厅里坐着。
两人从屋侧穿过来,听见了姜姒的声音。
夏容漪听过许多年轻女子说话,或是斯文有礼的,或是圆滑妥贴的,或是缄默庄重的。
她私心更喜欢那些聪慧温和,说话滴水不漏的聪明人。
姜姒这两句话说得粗糙了些,但是她这语气,听着却让人莫名的放松,什么也不会想,反而有不同了。
和有些太过聪明圆滑的人说话时,也会让人紧着精神,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漏了什么错处,反叫别人瞧出来藏在心底笑话。
因此有时人际交往中,能让人轻松愉快,放下戒备之心,也算一种难能可贵的天分。
就像姜姒这样,她不需要把话说得多好听,只是想什么说什么,自己说着畅快,听话的人听着也畅快。
夏容漪和谢将军走出来,两位小辈立即站起身来候着。
夏容漪若有似无地吸了一口气,一开口,声音微软,像一碗炖烂了的冰糖燕窝羹,笑容也慈和。
“倒叫你们先来等上了。”
按照夏容漪的礼节要求,其实她觉得应当是小辈先到,等候晚辈是对的。
哪儿有长辈坐在厅里等小辈姗姗来迟的道理?
但是嘴上说话还是要体现几分长辈的体恤。
姜姒静静立着,婆母说话就微笑听着。
几个字的功夫,她感觉到了谢云朔母亲有明显的变化,比之前见到她要更温和,架子低了几分,看着像是一个十分好说话的慈母。
可她心知肚明,夏容漪不是这样的人。
姜姒有些意外。
还未成婚前,夏容漪待人并不热切,等她嫁进了府中,婆母反而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与旁人倒是相反了。
不管她因为什么改变,姜姒都通通笑纳了,即使是演的、假的,愿意演也是一种付出。
姜姒是个黑白分明,能就事论事的人,旁人对她好,她就对旁人好。
旁人假意她便假意,旁人真心她也真心。
看婆母的笑脸,总比看一个高不可攀的贵妇人要好。
姜姒笑笑:“才来没多久呢。”
谢将军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看着长媳嗓音清脆,落落大方的,难怪得皇帝夸奖。
她若能和谢云朔好好在一处,将军府不会亏待她。
可谢行修再转眼一看谢云朔,发觉他看着安静,实际上和平时相比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他知道他这儿子,正是年少轻狂时,精力旺、性子燥。他自己年轻时和爆竹似的,若发起火来谁也压不住,谢云朔就有些像他,也不完全像他。
他也有他母亲骄矜要强的一面。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受了什么气。
谢行修不禁有些为这小两口担心。
正如同谢云朔自己所说,他理想中的妻子要温柔体贴,就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需要坚实的刀鞘包裹,双方才都不会受伤。
儿媳这样锐利的女子,同样也最好找一个性子温吞的男子成为丈夫,夫妻便如同阴阳调和。
谢云朔和姜姒二人结合,那必定有一方在高,有一方在低。
以谢云朔这样的性子,怎能甘心位置在低?
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插手管教儿子儿媳的感情,只能让他们自己慢慢磨合。
此时的谢将军决计想不到,他所想的匕首与刀鞘,到底对应的是谁。
他也没有想到,能驯服一匹野马的,不是一昧轻言细语的驯马师。
而是同样不惧颠簸与危险,更加坚定,更加大胆的,有作为主人魄力的人,才能成为野马的主人。
并且,一把锋利的匕首,遇到一块硬质的磨刀石,会被磨得更锋利。
他伤害不了她,反而能互相成就。
在这关头,因为一会儿阖府的人都要来了,谢行修提醒谢云朔。
“云朔,待会儿跟着认长辈,你要顾着姜姒一些。”
“知道了。”谢云朔应道。
想到待会儿要带姜姒见各位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他暂时将心头郁结压下去,忘掉那些事。
奇怪,明明只是小事,他的情绪却很容易被她影响。
第14章 敬茶
这一早的细小摩擦,细想来都不是大事。
无非拌两句嘴,说几句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话,可是对于谢云朔来说,姜姒每一次说的话,即使只有几个字,都像是恰好踩在他紧绷的一根弦上。
精准而有效。
她这份本事,是专为克他而生的。
祖父祖母与叔婶即将来了,谢云朔心情逐渐平顺,迫使自己忘却之前的不愉快。
对于和姜家这门亲事,因为先入为主,谢家人都是被动接受。不提是否满意,总之都对姜姒缺乏几分对于将军府未来女主人的期许。
甚至于她的存在,代表将军府开始被皇帝警惕忌惮,寓意不好,令谢家众人看见她,便想起全家武将官位和兵权可能会动摇,让人无法心平气和,像看待寻常新妇那样看待她。
到了辰时中,其余院子的长辈依次携子女和奴仆来了正院知行斋的正厅。
上首的位置是夏容漪和谢行修让给老将军和老夫人坐的,其余人都按照固定的次序落座。
姜姒站在谢云朔身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与凝霜所说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不过她也发现,在坐众人没几张笑脸是真心实意的。
若她门当户对,是谢家原定要迎娶的贵女,估计是另一番景象。
姜姒想了一想,非但不介意,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想得开,这没什么可介意的。
在座的人出身都比她高,可下一代长孙的正妻之位由她坐了,她高嫁,占了便宜,有了好处,总不能还什么都想要求。
旁人不喜欢她,她试着好好相待,若改变不了,就随其自然。
只要不来她面前,给她添麻烦惹晦气,有几分不满又能如何?
她又不是金锭子,没法儿让人人都满意。
姜姒和谢云朔一起给公爹和婆母奉了茶后,来到老将军和老夫人面前。
老将军谢珺年逾花甲,精神矍铄。他戎马一生,如今是武将最高官职的骠骑大将军。
是他与已故老太爷撑起将军府的权势富贵,一生抵御外敌,战功赫赫、忠君爱国。
谢珺面容虽威严,但是在家中面对小辈时要放松一些。
这虽是个严厉的老爷子,但还是他主导稳妥起见,和姜家结这门亲。
因此他看姜姒,大概是在座的人里最正常的一个。
而不顾大局的人,越是眼界窄,越计较些不该计较的,一双眼睛只知道紧紧盯着姜姒的身份和人品。
坐在老将军旁边的老夫人,圆盘脸,嘴角微扬,精明的眼静静注视着姜姒。
姜姒在沉甸甸的视线下,稳稳
行礼,称呼祖母。
这位老夫人的一生也有传奇色彩。
她年轻时随老将军一同出征,粮草紧缺时,带着军中残兵妇孺一起在边关种粮食、挖野菜。
二十七岁时便靠自身功德受封五品诰命夫人,是女中豪杰。
有这样顾大局有智慧的女子坐镇,将军府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她功不可没。
在这门婚事上,她同谢老将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不过,老夫人看姜姒,是把她正正经经地当作孙媳,审视她是否有未来担当将军府主母的能力。
姜姒以为,她见礼过后,长辈对她赐礼,会顺带教导几句三从四德、性仁孝俭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