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姜姒把书送回来是因为觉得他要用。
以两个人多年积累的摩擦碰撞,以他对她的了解,谢云朔明确知道,姜姒把书送回来并非好心。
谢云朔的感觉没错。
尽管他们二人不合,但他对于姜姒的了解,甚至比有些她的朋友还要精准。
她待他才没什么好心呢,只有巴不得隔远些,巴不得毫无瓜葛的狠心。
哪怕心里已经对他有了两分改观,但仍然无法撼动姜姒对于二人之间关系的预设。
她虽是他娶回来的妻子,可是她永远不会做那笼中鸟,心意永远只凭自己驱使。
看那书碍眼,就给他送回去。
反正是他自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走的,她自然要帮他如愿。
姜姒睡得极快,脑子里有关那本书的事只存在了短短时间,且没有意识去设想她让人把书送过去之后,谢云朔会是什么心情。
她这一觉,睡得比昨夜还要香甜,桂花香气进入梦中。
姜姒梦到自己做的桂花糕,酿的桂花酒,煮的桂花蜜都十足成功。
金灿灿、香喷喷,送了一些回家里,父亲母亲吃了不少。
因为心里有惦记,她醒得也早,舞婵都还没来叫她起床。
她自己睁开眼,在床上伸展了会儿身子,再揉一揉头皮、手腕,脸颊,养护美貌。
同许多京中贵女,甚至与自己的好友比起来,姜姒日常算不得娇贵挑剔。
她更随性自在一些,对于看重的事坚定不动摇,觉得不重要的事随性洒脱。
外面候着的人听到里面有动静,舞婵站在屏风外轻言细语地问:“夫人可是醒了?”
姜姒扬声说。:“早些起吧,去给双亲请了早安,回来还有的事要忙。”
做好了一应醒来后要做的事,姜姒神清气爽地起床,梳妆打扮后,去看昨夜烘干的桂花是否返潮。
她这厢都做了许多事了,书房里谢云朔才起来。
或许是昨夜被某件事噎着了,他半晌都没睡着。
书房里新布置的床比在榻上睡好多了,可还是不如正房里睡习惯的床。
陌生感令人难以放松。
谢云朔决定,今日如无事,要去演武场操练一番,让身子练得累了,放空头脑,以助今夜快速入眠。
待他起来,刚穿好衣裳,屋外又来了姜姒的丫鬟。
峤山进屋里传话:“大公子,夫人问您收整妥当了没,要快些去知行斋请安了。”
谢云朔诧异,她什么时候起的?
昨夜姜姒忙得那样晚,睡得也晚,竟然如此积极,这才辰时初,就来催他。
他原以为她是个懒惰娇奢的,昨日她便是磨蹭了许久才起来,今日这么积极,无外乎心情愉悦,夜里睡得好。
她如何会不高兴呢?他将正屋里的属于他的物件都带走了,腾出来给她一人独住,正中姜姒下怀。
她应该巴不得与他毫无瓜葛。
一想到姜姒这样高兴,和他两模两样,谢云朔又有点心塞。
第23章 洗澡
高不高兴,谢云朔都得尽快收拾妥当,同她一起去知行斋晨昏定省。
谢家没什么繁文缛节,规矩并不严苛。
而是因为家中男丁多武将,家
人聚少离多,因此凡赋闲在家中,子女每日都需晨昏定省,一家团聚。
不过才过了一天,姜姒离院前去见公爹婆母的心情焕发了不少。
她那有几分傲气的婆母,不知何时想通了,待她和气体贴。
昨日还额外给冼逸居每月都加了补品的例银让她补身子。
即使姜姒对夏容漪早前有轻微的隔阂,这时候也没剩什么了。
她是个知恩图报讲义气的人,旁人敬她一分,她还人三分,更何况这是她往后,无论是孝道,还是妇道,都需敬着爱着不能忤逆的婆母。
即使有嫌隙,她也会好生相待,做个合格的儿媳。
更何况夏容漪有意拉拢她。
聪明人审时度势借风扬帆,再说姜姒本就是外向的性子,若是她想讨好谁,除非对方先入为主对她有仇,不然没有她拉拢不到的。
两人来到知行斋,跟昨日不同,今天只有大房一家人,可以去正房内室里坐着。
谢行修和夏容漪都已起了,夏容漪正在同婢女说话,安排留长子长媳一同用早膳。
昨日知道了姜姒的口味喜好,今日要筹备得周到些。
两人入内之后,夏容漪身边的秦嬷嬷周到把二人引到榻跟前摆好的圈椅处落座。
待夏容漪同人说完话,姜姒立即站起了身,唤道:“父亲,母亲。”
谢云朔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看她这架势,众人都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连谢行修和夏容漪也紧了一颗心。
以为两小夫妻昨日闹了什么事,姜姒要与他们告状。
可是看她一脸笑模样,不像是心里有气。
她这直直站起身架势,把两位长辈都唬得心生疑惑。
却没想到,姜姒下一句话便是:“昨日睡得可好?我看母亲眼下有些青,可是夜里惊梦,心神不宁睡不好?”
这是姜姒在家问早安的方式。
向长辈唤尊称问好,要站起来说话,悉心问候身体康健、心情、睡眠等。
既是晨昏定醒,又怎么能敷衍差事似的在长辈跟前坐一坐就算数的呢。
父母待子女爱之深切,子女亦要回馈报答。
因此,姜姒像对待自己祖母一样对待谢云朔的两位双亲。
她不觉得不合适,人心都是肉长的,并非石头,越是多暖一暖,心就越软和,人际间有来有往才会有感情。
谢行修和夏容漪都不着痕迹地扫了谢云朔一眼。
见他也跟着姜姒站起身来问安,顿生别样心情。
两个孩子,好像是与父母亲最亲近的幼童那样周到亲昵,一片赤子之心。
两位长辈都不免有些意外的喜上心头。
谢家几个孩子的性子都豪爽热诚,却少了细致用心。
每日来请早安,也不过就是在这屋子里坐坐,答复几句爹娘的问话。
是最寻常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相处。
而姜姒这样主动关怀长辈,还问得这样真切的,二人真是头一次见。
疏近亲远,世人待家人比待外人要更易粗略些,尤其是子女待父母,没想到反倒是姜姒这个儿媳,看出两人没睡好,眼下有乌青。
这证明她并非是浮于表面的,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夏容漪昨日确实久久未眠,心里想着儿子儿媳的事。
得知他们二人分房而居,不禁为谢云朔往后担忧,若两人一直如此该怎么办?
男子与正妻毫无感情,若庶子先出生,以后该如何处置。
这些事影响甚远,不是一两个念头就能想清楚的,尤其姜姒和谢云朔之间针锋相对的,这要是几年、十几年,一辈子都不行夫妻之事,若有庶子,倒可以抱到姜姒膝下养着,算作嫡子。
诸如此类的事,让夏容漪总共才睡了一个时辰,早上起来便没精神,看着面容憔悴了,还多敷了一些粉,又勉强笑着。
竟不想,被儿媳认了出来。
这若是别家的婆母,这会子可以借坡下驴,接着话就说自己为子嗣之事担忧,借此敲打儿媳,催促两小两口尽快圆房,为长房延续香火。
可夏容漪也是第一次做婆母的,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说出口。
因此她随口扯了别的事来缓了过去。
“一向睡眠都不太好,容易想事,静不了神。”
这也是实话,哪一家做主母的心里不装事,府邸众人、账目庶务、亲缘往来、节日琐事……没有空闲的时候。
尤其夜里,明明有困意,却总是想着事久久不能入睡。
夏容漪有安神汤,可是喝久了似乎习惯了,偶尔还是睡不好。
姜姒听了,微微笑着说:“昨日冼逸居摘了桂花,我预备做几个香囊,我知道有两味安神忘忧的草药可以加在香囊里。待桂花晒好了,多做两个,拿来给母亲挂在床头静心安神。”
她说这些话时,和别人格外不一样。
不见讨好,也没有谄媚,但不知为何,就是不知不觉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她干脆利落、张扬自信,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恰到好处。
在姜姒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在谢将军夫妇面前说这话的这一刻,众人都不免惊讶,这个儿媳竟还有这样一面。
夏容漪夸赞她有心了。
姜姒说着:“昨日母亲给冼逸居涨了例银,母亲关怀,小辈更当爱戴,咱们一家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好。”
谢云朔望着姜姒的背影,有片刻失神。
姜姒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突然从一只长满刺的豪猪,化身成了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银线波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