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夜里关上灯,谁也不看谁一眼。
不过,有关这样私密的事,众人只是起个念头就不敢深想了。
此时姜姒和谢云朔不发一言地各自用着自己的饭食,这样冷凝的气场,仿佛桌上坐了一对仇人。
有着什么不可挽回的血海深仇一般。
邱泽小心翼翼看了夫人一眼,被她眼角眉梢毫无笑意的冷漠锋芒刺得心尖一抖。
夫人美得惊心动魄,黑起脸来也让人畏惧。
再看自家公子,尽管面无表情,邱泽却从中看出神色复杂凝重,几分不满、几分愤怒、几分忧愁、几分憋闷。
这表情既熟悉,又与从前有所不同。
自从大公子十二三岁入过军营之后,性情就磨砺得渐渐沉稳,不像他幼时狂放不羁,少数不多见这样失态的时候,他记得好几次都和夫人有关。
今日这样浓烈的情绪,变得更为显著。
因此冼逸居的下人,不论丫鬟还是小厮,都不敢触霉头。
公子如今脾气收敛了许多,却不是没脾气的。
他不好向夫人发火,若旁的人犯了错,必定下场严重。
因此众人都轻手轻脚,格外注意磕磕碰碰,生怕弄出什么意外来。
整个午膳间,谢云朔没见姜姒有任何松懈好转的迹象,一丝顾忌也没有,一丝犹豫也不见。
仿佛触怒他没有任何代价。
因为她并不畏惧与他闹得分道扬镳。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正是姜姒和他的处境。
若非这门婚事特殊,何至于他像被一根绳子吊住致命处一样,无法随心所欲,只能看她任性妄为。
这样的处境,更是压死骆驼的稻草其中的一根。
谢云朔处处受掣肘,心中烦闷,明知为了谢家,他需得哄劝姜姒,令她回心转意,可他做不出来。
没有与姜姒争论,已是他忍耐过的后果,多的旁的举动
,再也没有心力支撑。
一顿午饭吃罢,二人之间的状况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展与转折。
姜姒先放下筷子,净了嘴,漱了口,起身便走。
将这正房的中厅当作酒楼一般来去自如,一声招呼也不肯打。
谢云朔正在喝汤,手握瓷盅瓷勺的动作一顿,吸气的动作猝然间一滞。
随后,清脆的一声响动,从他放下的瓷盅与桌面的碰撞中突兀迸发。
尽管不比重重一放发出的声音突兀,可是这显然带着一些明确的情绪。
明显的声音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紧了一颗心。
“撤下去,都下去。”谢云朔徐徐呼吸,试图借助吞吐气息放缓身心,以便缓解胸腔的憋闷,和紧滞的心脏。
他的眉头越锁越深,止不住地想,明日三朝回门,姜姒是否真的因为今日的事动气,倔强留在姜家不肯回。
在他内心,一左一右两道声音不断拉扯。
一道声音告诉他“不可意气用事,为了谢家名声,必须哄她改变主意,不能闹事回娘家”。
另一道声音告诉他“是她自己娇纵任性,还口出狂言,凭何要纵着她肆意妄为”。
两个思想不断来回拉锯对峙,令人头昏脑胀,纷杂烦乱。
想不通,谢云朔干脆不想了,也站起身来回书房去,做自己的事。
那两个想法,他哪一个都做不到。
如他这般十几年过得肆意的人,碰上这样的事,绝无可能低头。
如若对方能够意识到不该,向他解释,且说几句温和中听的话,他或许能摒弃前嫌。
可很显然,姜姒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她全然把谢云朔抛之脑后,和丫鬟们继续忙着,做梨糖酿酒的事。
梨糖熬得越来越浓稠,待凝固便差不多了,取出来放在石板上,冷了之后便会凝固成糖冰。
所用桂花也全都处置好了,将酒液与桂花、梨糖混合封盖,放进谢家的地窖中,酿造三五个月,便能开坛分喝。
酒弄好之后,桂花糕、桂花蜜这些简单一些的,也早已做好了。
姜姒命人把东西都包好,一样准备一些,明日三朝回门一起带回姜家。
她望着在满是桂花香的茶房里放好的油纸包、瓷罐、酒坛,方才刻意板着的脸色慢慢转好,甚至有了笑容。
没想到,趁这两日还能做这么些东西拿回去孝敬爹娘。
不想谢云朔的事时,她心里满是满足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谢家风水更好,水土更滋养,这一树桂花长得是真好。
花瓣饱满,香气浓郁。
这一次带着丫鬟们做的桂花糕、桂花蜜,不知要胜过外面酒楼铺子几许。
原本是她折腾着打发时间的,桂花只摘了三篓,数量不多,因此做出来只得这么些。
送一份去谢云朔祖父祖母那儿,送一份去她公婆那儿,再送一份给家中。
自己身边剩的最少,桂花糕不过一盘四块。
晚上姜姒便不欲再吃饭菜了,让凝霜煮一壶茶,盛一碗乳酪浇上桂花蜜,再吃几块桂花糕便足矣。
她做好这些事,已是未时,忙了一上午,姜姒又困又累,便回了正房内室,解衣睡下。
到这时,她都没想起同谢云朔正在对战之中,丁点小事,她早已忘了。
那一句“这是我的院子”并未说错。
这本来就是他谢家,她也原本就算外人,以姜姒的性子,难不成还要抠字眼,钻牛角尖,在这句话上生气?
没道理,不至于。
令她不想搭理的,是谢云朔那小气又自以为是的态度。
姜姒都说了,只不过看看背影,又不看前面,他也没什么损失。二人是夫妻,看一两眼他又不会少块肉,清高什么?
出嫁前,母亲和嬷嬷给姜姒看了册子,她知道男子身上长什么样。
不过是觉得谢云朔身子比别人壮实,值得一看,才给他面子。
他却扭捏上了,这令姜姒看不上眼。
这点些许的情绪,在做桂花糕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早已没什么了。
她在寝房闭眼就睡了,睡得安稳深沉。
另一边,谢云朔在书房,无论做什么都不得安生。
他不断回想方才的事,想到他们二人说的话,想到姜姒那毫无转圜的态度,心思难以平静。
不久,凝霜前来传话。
“大公子,夫人回门所需的东西都已备好了,同大公子为姜府呈上的礼行中,一道入箱送去。”
谢云朔因为先前还想着那些事,一颗心重重一沉。
“她回家的东西都备好了?”
凝霜不解,不知公子为何对于夫人准备些回门的礼品这件事如此介意。
像是夫人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是,不过不多。”凝霜下一句“一箱都装不满”话音还未说出,谢云朔冷冷沉声说:“不多?是嫁妆和聘礼中只带了值钱的?”
凝霜愣住了,回过神来后急忙解释。
“公子,并非如此,夫人归家,备了些今日做好的桂花糕、桂花蜜等,都是亲手做的。夫人的嫁妆和聘礼都在库房里好好放着呢。”
谢云朔的表情僵在脸上,渐渐缓和,归于正常。
原来不是要带嫁妆回家,只是带了些亲手做的吃食送给父母。
谢云朔暗叹一口气,怪自己被气昏了头,连这都忘了。
他竟然想成姜姒这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如此荒谬之事,若姜姒真做了,早上的她也不至于在父亲母亲面前做那等乖巧表现。
一颗七上八下动荡不平的心,逐渐归于原位。
谢云朔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着已经许久。
长出一口气坐下,起伏的心绪才逐渐放平。
姜姒说那话时不像是赌气,说得认真,害谢云朔担心接近一个时辰。
可是现在想来,越发觉得不能够成真,他便放心了。
也意外,姜姒一颗狠心,一身利落性子,没像他以为的那样绝情。
既然姜姒没打算回娘家不归府,那他也不必再纠结。
现在两个想法都不必急了,他不需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那一股憋在胸腔出不来的气也随风化解,消散得无影无踪。
闲来无事,他继续看那本兵书,又想起姜姒连一本书都不让放在正房的事。
不过,和今天的事比起来,之前的事已经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随后,他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到了申时末,该摆晚膳了。
昨日,谢云朔对言清吩咐过,往后摆膳都提前问。
因此言清过来有事禀报时,他知道和晚膳有关。
言清是冼逸居的掌事婢女,为人稳重细心,做事有条不紊。
这样得用的人,此时来了谢云朔面前,却少见的犹豫片刻。
谢云朔看出言清不对,放下书本:“说。”
言清一低头:“大公子,夫人说晚上不必摆她的了,您自己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