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拖拽感,谢云朔低头,与仰头来看他的黄口小儿对上视线。
幼童生得与姜姒有几分相像,黑黝黝如水洗的紫葡萄一般的瞳仁天真无邪,白皙脸蛋有一弧饱满的婴儿肥。
谢云朔盯着他,心情不错。
这幼童生得好,招人喜欢。
可是因为他与姜姒有三分像,总让他有些别扭之感。
小姜晟牵着他的袍子,他干脆将手递给他,牵在手中。
一旁,姜晟的丫鬟和奶娘见此情况,虽跟在姜晟身后,却不敢做干预。
正说话的其他人,见这边动静,说话声渐止。
原本先是姜父姜母看过来,姜姒正和母亲说着话呢,见他们眼睛都看向谢云朔,自己也停了下来。
她坐在圈椅上的身子微微侧转,看向与她坐在同一侧的谢云朔。
原来是姜晟站在他旁边,摆弄他腰间配的玉环,谢云朔顺势扶住了他。
又把玉环取下来给他玩。
姜绥安忙抱歉说道:“幼儿不懂事,还望小谢将军多担待。”
谁曾想,姜晟把玩着玉环旁的虎牙,竟又歪了身子靠在谢云朔膝上。
谢云朔见状,干脆将他捞了起来,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姜姒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挑起,有些意外。
她竟能看到谢云朔有几分温情模样?
偏生小姜晟与他似乎很有眼缘,主动往他身边凑,丝毫不认生。
姜姒极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她问:“晟儿在玩什么呢?”
听到长姐叫自己的名,小姜晟抓着谢云朔的玉环举起手来:“牙!”。
这颗虎牙长约一寸多,尖锐无比,一看既知不同凡响,所以姜晟才会被吸引目光,有了好奇心想要把玩。
冯清祉见女婿同小儿子有眼缘,相处融洽,面上笑容止不住满意欣慰。
姜绥安笑道:“云朔这虎牙来历不简单吧?这样大的牙,须得是关外的老虎。那虎站起来,恐怕比人高得多。”
他们这些没有上过战场,亦没去过关外,没在围场打过猎的文人,哪里见过活的虎?
只看这一颗牙,便知道那老虎必是成年的雄虎。
谈及那等猛兽,众人对眼前这位安静坐着,抱着幼童的小谢将军,顿时有了不同的感觉。
原本没有确切事务,概念笼统,不能意识到这一位是什么样的人物。
听他说,那一年天干,边关虎患,老虎频频进犯村落,咬死百姓家中牛羊,他带着二十几名善骑射的将士深入林中打虎。
一箭射穿虎的眼睛,再射虎头,令其丧失行动力,再下马打虎的过程。
这一枚虎牙,便是他留下的见证。
当年,谢云朔带人杀了四头虎,既解了边关虎患,又让将士们饱食一顿肉食。
后来,赢了最难打的麒麟关一战,生擒突厥新即位的单于。
姜姒没说话,和爹娘一起听着谢云朔讲述,小姜晟更是张着小嘴,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听得也极认真。
听完这个故事,众人对于谢云朔这位少年将军有了更切实的感受,对他另眼相看。
姜父姜母看谢云朔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隐隐新添了几分崇敬之色。
姜姒还是那般看着他。
不过因为他待三弟不错,有耐心,也温和,所以她同样有所缓和。
不像之前那样,看到谢云朔便是一副不愿多看的眼神。
谢云朔并未觉得自己讲的事有多英勇,只不过是一段他觉得还算有为的过往。
姜父姜母夸赞他,他虚心地应了。
可是,眼神不经意扫过姜姒,却见她还是那一般提防的,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尤其盯着他抱她三弟的姿势,似乎生怕他伤着幼童。
谢云朔屏息,暗暗劝自己不要失态。
果真如此,无论他怎样,似乎姜姒始终都不会满意。
这让他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挫败。
凡是涉及到她,始终有一团棉花堵在谢云朔心口泄气之处,存在感明显,让人不能畅快。
鬼使神差的,他将虎牙取下来递给小姜晟。
“既然三弟喜欢,就赠与他吧。虎牙镇邪,可护他不受邪祟侵袭,镇压梦魇。”
姜父姜母自然满意。
若不是有谢云朔在,这来历非同一般的虎牙,想找都无处谋取。
他慷慨相赠,冯清祉对他道谢:“云朔有心了,晟儿还不谢过你姐夫。”
小姜晟顺着母亲的话,奶声奶气说:“谢谢姐夫。”
谢云朔难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姜姒,攥紧她的眼神。
见姜姒目光平平,竟没什么波澜,谢云朔醒悟过来,顿时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想要她向好的眼神,虽说他先前就想过,把这枚虎牙赠给喜欢它的小姜晟,可是刚刚他似乎别有用心。
他怎么了?他竟然在意起了姜姒的反应?
谢云朔暗自自责一番,收敛心思束缚头脑,不再想其它的。
待众人在屋里叙旧说完话,冯清祉要安排午膳招待婿郎,便唤姜姒。
“阿姒带云朔在园子里走走,四处看一看。”
往后,这姜家就是谢云朔的岳家,该让他熟悉哪个院子在哪里,院子里都是什么样的景。
谢云朔身份特殊,自己有官身,出身将军府,让姜父招待他不妥,还不如让小夫妻二人自己去走走。
姜姒在父母面前演出和谢云朔缓和修好的模样,他们不知道二人的情况。
母亲吩咐,自然要依从。
姜姒站起身来应道:“是,女儿这就带云朔去园子认一认路。”
她站起身,谢云朔放下小姜晟,也起身跟随。
二人只错半步,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望着他们极为相配的背影,姜父和姜母越看越满意。
姜绥安微微笑着,同冯清祉说:“虽说之前闹了不少的事,这门婚事起初也让我们甚是忧心,不过现在来看,满京城里能与咱们阿姒如此相配的,再也没几个能越过云朔去的了。”
冯清祉赞同地点点头。
不论别的,单就谢云朔的外表与身形,在京中公子中,是毋庸置疑出类拔萃的。
他肩膀宽阔,身形高大,姜姒那在女子之中极易突出的身形,与他相配恰到好处。
二人的确天造地设,找不出不好来。
今日看着谢云朔这女婿,又还算温文尔雅,不是外人传的那般倨傲不可一世。
若二人能相处融洽,互相爱戴,那真是姜家祖上积了德,误打误撞谋得这一份美满的姻缘。
二位父母双亲美美地想着,眼前一派形势大好,展望未来女儿女婿琴瑟和鸣,女儿生活美满,
多多绵延子嗣。
可实际上,出了门的两个人,又回到一言不发的状态。
姜姒在前面带路走着,谢云朔跟在后面,二人之间的距离莫名其妙越拉越开。
因为要保留一派正常的假象,她们都没有说不该有的话,表情维持得也好,可是明明看着两个人行路都一派正常,无形之中,却有疏远之感挥之不去,距离的缝隙也渐渐拉宽。
谢云朔发觉两人错开一步,两步,三步……神情略无奈。
因为周围还有姜家的下人跟着,他不得不不着痕迹地提速,步子迈得大一些,又跟上姜姒身边。
姜姒发觉他有了变化,也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些冷淡了。
她便侧头同他说:“我们姜家宅子不大,云朔莫要嫌弃。”
和大将军府比起来,姜宅近乎不到他们的一个院子大,更别说将军府内还有各处花园。
在这宅子里随便走走便能绕一圈,不堪比。
她说这话是常人都会说的,但在谢云朔听来,觉得她有种讽刺的意味。
似乎是已经假定了他嫌贫爱富,会看不起姜家的小宅子。
原本对于这句话正常的回答,要么温和否认“不碍事”。
或是劝慰说“寻常官员府邸,有这样三进的院子已不错了”。
或是说“夫人严重了”之类的话。
可是因为谢云朔会错了意,觉得姜姒在暗讽他,他问:“为何觉得我会介意?”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到两人不好,他刻意把声音放得缓和,面上维持着笑容。
只是这句话,却给姜姒留了个难题。
她要如何回答他?
如若一旁没人,她会说“你看起来就是如此”。
因为谢云朔走了这几十步上百步,从没有细细观察宅子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的眼神。
仅仅跟在她身旁走,只是装作顺从地被领着逛园子,并未涉身其中。
姜姒懂得,如果他在意,又怎么会不去看。
因为他不在意,所以没有好奇心,没有探究欲。
说明谢云朔潜意识中并未把自己当做姜家女婿,并未在意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