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一身衣裳看了半晌,怎么看也不像高兴被夸的样子。
姜姒疑惑,这是什么人?夸他还能不高兴。
她没在意他,嘱咐丫鬟摆膳,入座。
谢云朔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平静夹菜进食,略动了几筷子就吃完了,随后,只留下几个字,就毫无留恋地回了书房。
姜姒望着他不带回头地离去的潇洒背影,摇了摇头,说他:“莫名其妙。”
倘若让不知情况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还会怪罪到她头上,以为她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气谢云朔。
可是,不论是今日,还是昨日,往前数好几句话,她所说,字字句句都毫无问题。
唤谢云朔作“夫君”,说心疼他,夸他这衣服打扮好看。
有些话虽不是诚心,可是又没有什么反话和言外之意,哪里有能惹着他的?
不是莫名其妙是什么?
回了书房的谢云朔,对着铜镜照他今日衣着,浅色衣衫内敛文雅,遮住他的壮硕身形。
垂发温和儒雅,的确像个善诗书的文雅郎君。
在他看来陌生不适应,只是为了方便才这么随意,但实则他看不惯这样的自己。
这不像他。
因此,即使姜姒夸赞他,谢云朔也觉得她在夸其他的人。
从前他身穿常穿常戴的衣饰时,不见姜姒夸过他,说明姜姒喜欢的,是与他恰恰相反的气质形态。
姜姒不喜武将俊气凌厉,她喜欢的是翩翩公子,文弱书生,与他一个天一个地,是全然不同的两派。
因此,姜姒夸赞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这一身打扮。
难得一次的夸赞,却是夸谢云朔的打扮像她满意的男子,这让谢云朔如何高兴得起来?
反倒越想越气。
他脱了这身累赘,换上常穿的黑色长衫,沉闷地独坐了许久。
心中不满,导致睡去时心情不足。
今日姜姒要同他一起去演武场,原以为能趁机拉近夫妻之间的关系。
以为姜姒看了他演武场上风姿,待他态度能好一些,结果事与愿违。
反倒是后面发生了不可控之事,令他郁结于心。
谢云朔闭着眼,手指暗动,逐渐紧攥。
他不断自我开解,心想,好在他并不在意姜姒,否则,知道她并不喜欢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或是没有其他人,只是难以接受他这样的武人,他该更介意了。
这样也好。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公平公正,无一偏颇。
谢云朔拿这样的话劝诫自己,面上确实是平静下来了,可是一派安静中,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像是心底里被不知什么东西挖了许多细小的坑,透出来丝丝缕缕的难受。
也憋得慌。
有这样的感受,他知道自己果真还是做不到全然不在意。
姜姒到底已经是做了他妻子的人,明知她心有所属,对他并无念想,他若能全然一点不在乎,除非是圣人。
如此自我安慰,谢云朔才渐渐放下心中起伏,从中脱离出来。
翌日,文寿伯父设宴。
因为是长房的亲戚,文寿伯夫人是夏容漪娘家一系的亲属,所以将军府上下都有邀帖。
文寿伯夫人是夏容漪的表妹,虽隔着一层亲,不如亲姐妹关系亲近,可这是在京城。
凡是沾亲带故,门第高耸的府邸之间都会走得近,往来密切,诸姓世家盘根错节,互相扶持。
姜姒嫁入将军府后,不仅过问了府中情况,平日闲暇时也同言清凝霜她们请教,知晓谢家的亲缘往来。
等的就是像今天这样一日,出门会客见人、招待不露怯。
姜姒谢云朔这对新夫妇,同夏容漪一同出门。
姜姒本以为自己和谢云朔一辆马车,临行前,夏容漪叫住她。
“阿姒与我同乘一辆车吧,你和清菡一起,都陪在我身边。”
姜姒转眼便听懂了婆母的言外之意,知道她有安排。
她乖顺点头:“儿媳知道了。”
如此一来,谢云朔只好骑马独行,姜姒和谢清菡一左一右,陪夏容漪坐马车。
她对此不算在意,无论是纯粹的陪同,还是陪着说话解闷,又或是听教育,姜姒都任凭婆母吩咐。
夏容漪望见女儿和儿媳各有千秋,却相处融洽,不禁面含微笑。
她这女儿,自己生的自己明白,谢清菡鲜少能与旁人如此合得来。
她在京中相识得好的玩伴少之又少,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意趣不同,合不拢,又在家常学规矩,有课业,拘得久了,更没法儿广为结交。
不成想,和她这意外嫁入门的长嫂,倒很合得来。
思及此,夏容漪忽生了心思,问:“阿姒,你可知道为何让你跟着我一起?”
姜姒有些没太明白,婆母这卖关子为的是什么?
是考她头脑机灵?还是显摆炫耀什么?
这明着盘问,有话要说却不直说,或许
是为了考验她。
姜姒掩下这些心思,配合地回话道:“今日是媳妇第一次出门赴宴,与亲戚不熟,母亲特地将我带在身边,是为教我认人说话做事。”
夏容漪点了点头,夸赞说:“阿姒果真聪慧。”一副满意模样。
另外,她此举还有另一层意思,但婆媳二人双双都不会说出来。
夏容漪也确信,以姜姒这样转眼就能猜到她用意的头脑,她应该也能猜出另一层——今日客人多,场面大,且都是高门贵客,姜姒跟在她身旁,有她护着,免得在人前吃亏受委屈。
外面的人都知道夏容漪挑剔,她愿意带着姜姒,足以说明对姜姒的看重。
是一种无形的表态。
夏容漪有此意,姜姒是懂得的。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话留三分。
待马车到了伯府门前,姜姒先下了车,站在车旁伸手来扶夏容漪。
“母亲当心。”
一旁明明有两个伺候夫人下车的丫鬟,姜姒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婆媳两个聪明人互相都懂得。
夏容漪把手递给她,婆媳二人亲如母女一般,叫也在伯府门口的其他客人见着了,都不免有些惊奇。
在此之前,众人都心知,原本和谢家意欲结亲的另有门户。
谢云朔娶姜姒事发仓促,因此姜姒这一门媳妇,是谢家人不喜但要小心对待的存在。
对于夏容漪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夫人来说,是很难把姜姒看入眼的。
今日伯府设宴,想到谢家的人,又爱看热闹的,都等着看新妇和谢家人的相处。
觉着八成能看着乐事。
人人心知肚明,以谢姜两家这样关系,再加上从前谢云朔与姜姒不合,姜姒的处境可想而知。
定是人人疏远,人人敷衍。
可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她嫁进去的几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缘由,令婆媳二人做得这样亲昵。
若是旁人,众人会以为是演的虚伪,可熟知夏容漪的人都知道,她做不来这样的事。
顶多不表露出不喜,这都是好情况了。
见婆媳举止亲昵,姜姒安安静静的,面带微笑地跟在夏容漪身旁,遇人叫人,进退得宜,哪里像新过门的新妇?
好些才嫁入门的新媳妇头一次出来应酬,来到一群从前没相处过的亲戚面前,畏手畏脚、胆小瑟缩才是常态。
众人都默默打量着,不禁心生好奇,到底是谢家人演的?还是姜姒嫁入谢家这几日,当真跟谢家人处得好。
姜姒跟在婆母身边,不断见人、叫人,笑得脸都僵了。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持续不断朝她看过来的好奇目光,有审视、探究,其中又以各式各样的挑剔为多。
她一直跟在夏容漪身旁,七分真三分演。
为着表面功夫,见着她的人也都是夸赞,没有谁为难她。
当着夏容漪的面,若还为难她,就是打夏容漪的脸了。
托婆母的福,姜姒落了个清净。
进了伯府内,到文寿伯夫人面前,她见到了一些熟脸。
谢云朔的表妹,柳蔚宁她们一群姑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目光紧凝。
此时姜姒跟着伯母已经见完了人,由奴仆安排座次,先在主厅陪着诸位长辈说会儿话。
她与谢云朔一左一右落座,因为被人防贼一样瞧着看着,她不但不畏怯,反而心生好笑。
姜姒端了一盏茶,望向谢云朔,柔声唤他:“谢云朔。”
谢云朔侧头来看,眉峰微微挑起,神情带着疑问。
像是问她要说什么。
姜姒只是对着他笑,问:“你的茶水凉不凉?”
谢云朔莫名其妙。
他们的茶水是下人一同上的,哪有凉不凉一说?都是热的。
恰恰好够温度,但是不会烫手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