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他那外放的,犹如实质一般的孤傲和高高在上有些刺眼。
自傲、粗野、没耐心。
若按照姜姒的眼光来看,她最满意的,是温太傅家的三公子温敬玉,那样内敛温和、眉目温润的翩翩公子。
与他交谈令人如沐春风,心情愉悦。
如同泡在汤池里,舒服惬意,放松。
然而看着谢云朔,让姜姒感觉自己如同置身风暴火烤,随时都有山洪地荡。
原本姜姒以为,谢家拿他们二人的八字去卜问,大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是相克。
不是她克谢云朔,就是谢云朔克她。
可能是下吉、中吉,但绝不可能是上吉。
姜家人还曾议论过,若算得的结果不好,谢家还会不会坚持求娶。
可没想到,不知是哪个学艺不精的老道喝混了酒,还是手抖眼花,竟给两人算出一个天作之合的大吉出来。
如此一来,两家都没有什么反悔的理由,将军府只能备了厚礼上门纳吉,求问岳家的要求。
这是姜家人第一次正式与谢云朔一家交谈。
姜绥安与冯清祉端坐厅堂正中,并没有诚惶诚恐,两人都平平淡淡的,带着礼节性的笑。
就像招待寻常客人一般。
这是因为,和其它上门有意求娶的人家相比,谢家人也是同样看不见什么殷切姿态。
大将军谢行修威严依旧,夏容漪更是一副高门主母清高不可攀的风范。
像是来姜家视察的,倒不像是上门纳采。
即使主动说着那些好听话、吉祥话,夸赞姜姒品德,一番说辞滴水不漏,可是能明显看出,他们对这桩婚事并没有期待。
相比起来,国公夫人不知是听齐迦琅说了什么话,眼里有热切,待冯清祉言辞亲热,像是巴不得赶紧迎姜姒进门当儿媳。
有了对比,也就更显得谢家一家人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一项不容有失,不容马虎的重任。
看清了对方的态度,姜绥安同冯清祉夫妻二人,自然就像一面镜子。
他们如何对待姜家,姜家就如何做。
不卑不亢,不热络,礼节到位。
言辞客气,挑不出错处也就罢了。
姜姒还记得她母亲之前说过的原话。
“虽是低娶高嫁,既然要结亲,双方便是平等的。若娶我们家女儿,他们谢家没有得益,他也不会肯。所以你记住,腰杆硬气些,进了谢家的门,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得益于姜父姜母多年来教导姜姒品行心性,她自己性子又直率,所以活得坦坦荡荡,从不委曲求全。
此时将军夫人夏容漪正在说话。
她面上保留着得体微笑,坐得端正笔直,下巴微抬,徐徐说道。
“届时,谢府的纳征礼,除规矩上必备一应吉物之外,聘金六千两白银、金器十件、玉器十件,珍珠十斛、锦缎百匹等。姜大人与夫人可还有什么要求?”
夏容漪开诚布公地谈起了将军府要给的聘礼。
这门亲事意义非凡,因此他们给的无论是礼品、聘金还是珍宝,都是数一数二的规格,却还会问姜家父母的意见,也算是有诚意,若不满意,还能再添置。
可是任谁来说,这也是一份丰厚的聘礼。
若换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官之家,恐怕听了她这一番讲述之后,神情都要漏了怯。
那便是会招人暗暗耻笑的。
不过,姜母冯清祉听了那些聘礼之后,面上仍是神情未变。
尽管他们姜家是普通的官宦家庭,姜父的俸禄维持阖院上下的嚼用生计,有盈余却不算多。
有一间铺子,有几十亩田地,养着几家佃户,不算什么大富大贵,在京中不起眼。
预计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远远不及谢家给的这聘礼。
可她并不因此动摇自卑。
代夏容漪说完过罢,冯清祉缓缓点了点头。
“将军府礼仪周全,聘礼丰厚,我与夫君都没有什么异议。”
既不会觉得他们谢家给得多,也不会觉得谢家给得少,这是他们该做的。
姜家也不是那等借机要挟人狮子大开口之辈。
无论是商谈还是对峙,姜父姜
母所求,都只是女儿嫁入谢府之后能够过得好。
那么,在议婚时期,只要谢家公道懂礼节,他们不会说什么有损女儿颜面之事,让谢家不满。
当然,更不需要委曲求全,贬低自我,抬高对方。
人有风骨,有姿态,才能得人尊重。
双方父母谈话完毕后,谢家一家人道别离开。
出门后,上马车期间,夏容漪悠悠舒了一口气,手放在谢将军递过来的掌心上,由他亲自牵着上马车。
她同他说:“从前不熟悉,今日议亲,见到这姜大人和其夫人,都还不错。”
谢将军点头道:“都是清醒明事理的人,误打误撞地和他们家结亲,也不是坏事。”
谢云朔没有进马车,而是在外骑马,随行马车左右。
作为未来的新郎君,他今日随行一同上门,礼节周到,该做的都做了。
可是在姜家,姜姒的父亲母亲都没怎么注意他,除了问候外,再没主动提过一句。
与别家的岳父岳母待未来女婿全然不同。
谢云朔心里清楚,因为二人从前旧怨,他不想娶,姜姒更加不想嫁。
她父母待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他娶她是无可奈何,她又为什么同意了嫁入谢家?
这完全在谢云朔的意料之外。
几日前,在他同意求娶姜家女时,曾提前告知过爹娘,给他们一份心理准备。
谢将军和夏容漪也知道,姜家很难同意这门亲事。
结果事情推行得如此顺利,一家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马车穿过两条大道,转进皇内城外东二街,御赐的将军府所在处,远远就看见有一行人拦在将军府正门前。
谢云朔轻攥着缰绳骑马走近。
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飞快扇着折扇的俊秀公子,眉心深深压低,面色愤懑,仰头死死盯着他。
“谢云朔,为什么你会求娶姜姒?她又为什么会答应?你们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你别娶她,让给我。”
这如此乖张跋扈之人,除了国公府小公子之外,没有别人了。
这几天,齐迦琅忙着四处奔走,准备女子喜欢的东西,竟不知道姜家同意的提亲不是国公府,而是将军府的。
他母亲怕他闹脾气,就先瞒了下来,他今日才知道。
一听说谢家都已经去姜家纳吉了,他立即就寻了过来。
早已习惯了耍横,心之所向一定会使尽各式手段夺来的人,如今他想娶的人就要嫁给别人了,齐迦琅怎能甘心?
若是别人,他还没这么大的气。
可偏偏要娶姜姒的,是谢云朔。
他知道谢云朔不喜欢姜姒,不满意她,他要娶的是知书达理的贤惠女子。
姜姒那么蛮横,既不知书也不达礼。
若嫁给他,是要受委屈的。
他不同意。
第6章 抢人
谢云朔盯着齐迦琅,不语。
随后才想起前几日有人与他提过一嘴,说国公府也去姜家上门纳吉的事。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未曾在意,自然也不曾刻入内心。
只是当时恍惚一念头,以为国公府求娶是另有打算。
如今见这齐迦琅堵在将军府门前,儿戏一般想要抢亲,他才知道不是另有所图。
这位生时煞星降世,讨债一样惹是生非的齐小公子,竟是真心喜欢姜姒。
谢云朔没有什么想法,反而浮出一个怪异念头。
这齐迦琅脾气暴躁,常常招惹是非,姜姒也是个臭脾气,这两人聚在一处,一旦有不合,怕是天都要塌了。
除非齐迦琅品味独特,天生就喜欢动荡刺激,不爱岁月静好。
如此想来,倒也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因为面前堵了些生人,谢云朔的宝驹有些烦躁,前蹄时不时走动踩踏,导致他骑在马上略有起伏。
在齐迦琅看来,便觉得他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挑衅模样,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平时别人多盯着他看两眼,他都要骂人。
向来不受委屈的齐迦琅张口就骂。
“谢云朔,你少自以为是,别以为她选你是看中你。姜姒必定是被迫的。她喜欢斯文温顺的郎君。”
若是旁人被骂,恐怕看在齐迦琅的身份上,不敢与他对立,只能生生受着。
然而谢云朔也不是吃素的。
他又不什么良善之辈,论惹事生非,当年他年纪小不懂事,也当街耍过不少浑。
只是后来渐渐懂得道理,把一身劲和要强的心性都用在了艰苦习武上。
他原本不愿搭理齐迦琅,他非要开口不干净,谢云朔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