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想我点好?”
谢云朔冤枉,在门口站住不动了。
姜姒拍拍他的胳膊:“做什么一动不动。”
“你就觉得我必是图谋不轨了,那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间说。”
“好了。”姜姒拉着他,把他往屋里拽,“跟你说笑的,怎么没想你好?不必想,你也很好不是?”
一句话,谢云朔正经凝重的脸色转瞬即逝,复现了笑容,又好好地跟着姜姒进了内室。
不是姜姒嘴甜说好话,只是因为今天实在累了,想赶快回床上躺着休息。
无论有什么话说,都要躺着说。
她的话张口就来,也就是谢云朔会不怀疑地当真。
姜姒躺下后,不知不觉地眼皮阖上了,盖上柔软被褥,困倦袭来。
耳边是谢云朔放低声音的絮语。
“吃晚膳时,我想的是,当初纳吉,老道卜算说我们天作之合,我还不信。实际上算的是准的。我与你虽各有锋芒,好在因为这份婚事,我知道该退让。你的锋芒又只对着我。我自幼习武,皮糙肉厚的经得住刺,这就恰恰好了。”
他说得用心,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眼神比柔软的烛光更温和,是他甚少表露的模样。
说完,自己都内心微动,还有几分难为情。
可是身旁没人说话。
谢云朔低头一看,姜姒面带微笑,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
谢云朔屏息,当即堵了一口气在胸中。
想怪姜姒不贴心不认真,但是想一想,是他下午不知节制,害她累得很了,所以才会沾枕即睡。
没听见,他明日起来再说一次就好,非要她听见不可。
盘算好了,谢云朔也睡了。
已入美梦的姜姒踏踏实实睡了一场好觉,因为婆母特地准她与谢云朔共度夫妻二人时光,好生相处不必起早,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姜姒醒时,谢云朔已醒了,借了半臂肩膀给她抱着,抬眼望着帐顶,不知在盘算什么。
姜姒缓了缓,问他:“谢云朔,几时醒的?”
闻声,他转过头来,眸中光亮胜似外头爬了半日的太阳,炯炯有神。
“可算等到你醒了。”
他坐起身,双手扶着姜姒肩膀,把已经盘算了一刻钟,条理清晰的话,昨日夜里说了姜姒没听见的,从头至尾一字不落的,向她又复述了一遍。
姜姒被把住肩膀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做什么,提起一颗心。
以为昨夜没让他发泄,今早上又饿虎扑食。
不料,又让她意外了。
昨夜……
是的,昨夜谢云朔似乎在诉衷肠,她听了个开头,因为心神放松,不知不觉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就睡去了。
此时他一开口说的话,的确似曾相识。
回味着他话中内容,意识到昨日自己没听见他这么说,他竟然没生气。
只是攒到了今天再说一次。
姜姒受了不小震撼。
不只是谢云朔这几句话表达的真情,更为他这能屈能伸的态度。
这还是她从前认识的谢云朔吗?
这两日他给她的意外太多了。
姜姒后知后觉,她有疑问。
就在谢云朔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回复时,想听到姜姒对于他这一番诉衷肠的话作何反应,姜姒的问题如同扑面而来的枪林弹雨,将他钉在原地。
“你动情了?”
谢云朔眸中期待化成惊慌失措,把着姜姒肩膀的手也松懈了力道。
“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姜姒开口,内容不变,执着重申:“你动情了?”
“没有,哪有的事?”
谢云朔放开她,背过身躯,整理被她抓了一夜,弄得有些乱的衣襟和袖口。
“好了,今日还有事要忙,起来陪你用个早膳就要出府去了。要进军营,待府中设宴才回来。”
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身后人没反应,扭头一看,姜姒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还在问——“你动情了?”
谢云朔顿时有些无所遁形。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慌得连衣裳都系反了。
姜姒不需要他给答案,只看他这魂不守舍,红了脖子的模样,就知道他羞于承认罢了。
因此姜姒没再追问,假装不知此事。
“那就摆膳吧。接下来又要像之前那样了。你若不在,我便去知行斋,同母亲和弟弟妹妹一起吃,免得一人无趣,还惦记你。”
谢云朔心跳错乱:“你会惦记我?”
“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何不惦记你?”
他舍不得说的话,她敢说。
一早上,谢云朔被惹得心潮澎湃,起起伏伏。
直到人出了府,要出门去了,还没回过神来。
他立在角门处,有些后悔,后悔没正视内心。
后悔没告诉她,他的回答。
不过,来日方长,待出征后回来再说吧。
谢云朔入了军营,姜姒陪着夏容漪操持府务,为顺风宴安排细则。
两人偶尔几天见不了一面。
自从那一日后,姜姒也频频想起谢云朔。
午夜梦回,身边空荡荡。
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不自觉犯上微笑。
要让她说,谢云朔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变笨了。
她问他那样的问题,他只知闪躲,不知反问她。
她不像他那般好面子,想得多,不肯承认。
谢云朔若问,她会告诉他“微动”。可惜他笨啊。
*
八日后,承平十一年十月三十。
将军府为即将出征的几位谢家郎君举办顺风宴,广邀宾客。
特地入京参宴的客人,早已在将军府住下了,当日该到的都到了。
谢家有实权,有荣宠,如今奉命御敌,功成之时,锋芒再无人左右。
这一日,谢府门前门庭若市,太子亲自到场。
京中有名有姓的官员侯爵也都来了。
如此盛况,也只有眼下谢家这情况能做到盛大而不惹人忌讳。
都知道成与不成,都是谢家人用命换的。
若不成,他们的权势也延续不了几代。
此一去,又事关疆土安定,甚至能扩大宣朝疆域。
因此,来将军府的客人人人心诚,说着吉祥话,谢府看着一派烈火烹油之势。
姜姒跟在婆母身边迎客露脸,见了不少贵客。
有谢云朔在前,她得了不少好话夸赞。
今日虽说是家宴,是谢云朔久未归家几天之后,因为他也有不少人要招待,在前院忙着,二人未能见面。
他昨夜都没回府,是今晨从外面赶回来的。
姜姒在后院接待女客,因这顺风宴事关重大,前来做客的客人都好相与,好招待。
婆母让她负责招待谢家的直亲。人数众多,不能个个看管,姜姒便把客人们送到集水苑,让她们赏花赏鱼,打叶子牌。
就连三妹妹谢清菡也在待客。
女客们都被接到花园附近,遇着熟人,三五成群的。
各有了各的话圈子,也就不需要再管了。
可偏偏不巧,姜姒刚接待完一批客人,迎面撞上柳蔚宁这一群贵女。
如今情形特殊,今日又是主要为谢云朔举办的宴会,姜姒倒不担心有人为难她。
他人若敢惹大事,甚至都无需她出手。
她今日穿戴与平时没什么大差异,一身墨绿新装,戴了谢云朔送的璎珞。
头上簪钗不多,两支金簪一柄玉梳,两枚掩鬓,简洁端庄。
添一分花枝招展,减一分怠慢朴素,受了不少贵夫人的赞扬。
她迎了客人,从柳蔚宁她们跟前走过。
几人坐在亭中,眼睛都盯着她头上的累丝金簪,和脖子上的璎珞看。
姜姒以为,这几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从前挑她几句,是闲得没事做。
如今这情形,她有婆母看重,有夫君在意,该歇几口气了。
可是不知是不是恰恰因为谢云朔得到重用,有拔官受封的机会,惹得人眼红。
因此她们看她时,那眼神仍是挑剔,丝丝缕缕的不满、记恨。
姜姒刚要走过,柳蔚宁的声音扬起。
“嫂嫂去哪儿,来陪我们打一把叶子牌,可差人呢。”
姜姒自然不搭理。
不说她忙着,没闲工夫,就算有闲工夫,也不会上她们的当。
几人来者不善,偏偏又是谢家的亲眷,仗着身份欺负她这外来媳。
姜姒正要拒绝,一旁小道上响起一道男声。
“都多大年纪了,还没有点眼力见。今日你表嫂忙着接客,哪有功夫陪你耍小性子?十六了,不小了,合该多读读书,学学道理,修炼德行,与人为善。”
这话说得如此不客气,听得柳蔚宁脸色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