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朕教你描丹青。”
世人皆知云知鹤娘子风姿,天下无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琴棋书画样样高超,却不知画技为陛下亲授。
可她已然不是孩子。
云知鹤走上前去,沉默的坐在岸边,看他描摹了一半的画。
是半树的梅花,高空映着明月,熠熠生光。
她拿起笔,垂眸为他补着接下来的画,笔法相似。
轩辕应又看得恍惚,她与他靠得很近,细细还能闻见清冷的香气,缠绕鼻尖。
他们二人已然许久不曾这般亲近。
他曾揽着孩子,俯身教她描丹青,发丝交缠。
然后他从少年至青年,她从孩童至少女。
回忆之间已然落笔成画,一树梅花开得艳丽,月光普照,怜悯的照在落雪与梅上,似乎带着梅香。
轩辕应似乎想起了刚刚云知鹤所说的——
“……陛下如何有依仗?”
他垂眸看着案上的发丝交缠,又嗅着清香,闭了闭眼开口。
“朕的依仗,是你。”
云知鹤一顿,抬眸看他。
他看帝王的眸子睁开,染上盈盈笑意,指尖揽起她的一缕发丝,然后哑着嗓音。
“锦娘,成为朕的依仗。”
“……可不可以?”
她耳边轰鸣,想起温丞相逐渐高昂的嗓音——
“我要你不畏呈书奏,不惧众口。”
“不羡封王侯,不喜荣华富贵锦绣。”
“……我要你为千古名臣,名留千古,史书浓墨重彩——”
“然后……写上你的姓名。”
云知鹤笑起来,胸中涌起汹涌的野望,她看他,眸中正经,唇角扬起笑意。
“好。”
她嗓音清澈。
“臣将,成为您的依仗。”
小云娘子的阴郁一扫而清,像是燃着烈火的汹涌。
轩辕应一怔,似是被她眼底的烈火灼烧,又垂下眸子。
捏着她发丝的指尖收紧。
温丞相罢官之事过去不久,大抵是轩辕氏施压严重,或是温丞相已然解决,朝中闹腾了两天便没了声息。
寒门一时无领头之人,却还有老妇人们合伙支撑,一时式微,只是没了温丞相的妙语连珠,朝堂之中被世家之人气得不轻。
年迈的老妇人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
云知鹤则在朝廷之中仔仔细细分析着局势,没了温丞相撑腰,她必须要尽快成长,尽量不去理会某些人尖酸刻薄的语句。
况且她为人清明,许多人讨好,也是没有多少仇敌。
温有知与她交代了人脉,圣上下旨,云知鹤也晋升到了五品。
因为温有知,朝中隐隐也开始簇拥起了她,近日也是繁忙,小云娘子英豪少年,早早便担起大任。
还有原子洛,她瞧着像是老实人,却因攀上了轩辕氏这根高枝,节节攀升,气得崔明喻边喝酒边与李妙妙骂她。
又狠狠瞪了一眼想要劝她少喝酒的方利,方利吓得一哆嗦,弱弱的回去。
就是今日早朝连太子也曾与她美言几句。
“陛下,儿臣见原娘子才华出众……上书治安之策尤为奏效,奇思妙想……”
轩辕贺向前,低头道着,眸光扫了一眼谦逊低头的原子洛。
成国母轩辕茗颇为赞赏看了看原子洛,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云知鹤。
这两位少女是朝中新秀,派别不同,自然要针锋相对。
“原娘子当真厉害,可……”
云知鹤淡淡转眸躲过了成国母的探视,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崔明喻想到轩辕岁那蠢货耀武扬威的样子便肝疼,随着太子殿下的表扬,隐隐翻了个白眼,表情几分不屑。
任你吹得天花乱坠,还是不如她家云知鹤。
她尤为肆意,反正她品级不高,在最后的人群里,应是没人看她罢。
如此到了下朝。
她娘一下朝便跑过来直直踹了她一脚,崔明喻差点踉跄的倒在人群。
崔明喻气得瞪她,一双凤眼染上怒火。
“你……!”
崔娘子脾气倔,拉着自家的女儿便往宫外走,靠近她,嘴里低声的骂骂咧咧。
“你那白眼好几个御史台的狗日看见了,眼睛跟狗见了屎一样蹭的一下亮起来,明天有你和老娘我被参的本子!”
“你等着老娘回去拿家法伺候你!”
嗓音压低又咬牙切齿。
崔明喻刚刚愤怒的表情一窒。
母女俩一个脾气。
云知鹤看着她们二人纠缠的背影轻笑一声,又转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原子洛。
她身着官服,瞧起来严肃正紧,停步在下朝的人群中,面色深沉。
瞧着也不像是趋炎附势之人。
因为党派相争,二人也没有交谈过,见面也只是淡淡打一声招呼。
存了几分观察的心思,她跟上去想与她交谈片刻,却见她趁着人群喧闹,没有出宫,反而躲进了旁边。
云知鹤停下脚步。
她身法灵活,看着有几分功夫在身,若不是云知鹤一直观察着她也差点晃眼。
她眉头一蹙,心思轮转,跟随着走上前去。
她跟随着她从大殿到御花园去,云知鹤也是谨慎,看她鬼鬼祟祟,没让她发现自己跟着。
原子洛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瞧着四下无人,递给了面前的人。
另一人瞧着面生,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好似不是宫中之人。
云知鹤离她们二人较远,只隐约听见几句。
“……此……楼将军……最……物……”
云知鹤蹙起眉头。
这宫中她自小长大,地形十分熟悉,躲过了二人的视线,又在二人离去之时出来。
若有所思的看着原子洛的背影。
她想了许久,细细斟酌着那几个字。
……楼将军?
原子洛现在瞧着是属于轩辕氏的官员,近些日子也与大皇子交往生疏,再没了之前的流言蜚语。
而楼止并非世家或者寒门,他深居简出,世人皆知,他手中的兵权只属于轩辕应。
是有人,打他手里兵权的主意吗?
还是其他?
……这么看来也需要拜访一下他了。
云知鹤往外走着,面色有些深沉,她轻声对阿芝说,“去楼将军住处。”
“现在吗?可是没有拜帖啊……”
她嘴里嘟囔着,动作却没有含糊,吩咐了马车妇便扶云知鹤上马。
楼府地处偏远,也少有人拜访,就算有人来楼止也是直截了当拒绝,不见,回京几个月,除了那次无疾而终的宴会,硬生生没让人看见几眼。
陛下也特意免了他的早朝。
若非今日撞见原子洛这一回事,她还差点忘了这人。
虽说楼府偏远,但却是个好住处,冬暖夏凉,雕栏玉砌,蝉噪林静,鸟鸣山幽,连自小在皇宫住着的云知鹤都忍不住赞叹这建筑的精美。
阿芝来了兴趣,同样惊叹,开口道。
“小姐,我听说这楼府原是前朝圣地,里面有一幽泉,可疗伤生骨呢,十分神奇,朝中无数大臣想要这府邸,没想到陛下赏了楼将军去。”
“楼将军当真得陛下恩宠,免了上朝,也赏了这府邸。”
云知鹤点了点头,赞叹了一声,便让阿芝前去扣门。
“嘭嘭——”
偌大的楼府,没个门口的侍卫,阿芝扣了许久的门扉,等了许久才有人来,他急急忙忙的打开门。
那仆人面带疑惑,小心翼翼的问道。
“您这是……?”
阿芝顿了顿回答,“我家娘子云知鹤想来拜访楼将军,不知这可是方便?”
“……方便方便”他诚惶诚恐的侧身把门打开,迎着她们进来,“娘子们,进来罢。”
但是那仆人面色有些为难,小声开口,“只是府中仆人少,怕是招待不周。”
云知鹤摇摇头,“不必过分招待,我只是来寻楼将军而已。”
那仆人低下头,有些尴尬,“楼将军生性寡淡,楼府偌大,我们这些下人也是不知楼将军在何处。”
“……应是某处练武罢。”
仆人看起来风风火火,脸上还带着灶灰,阿芝看得一愣,又打量着这一路,跟随着仆人到主屋。
路上景色繁华,却无下人照顾,生了些许杂草,如此长的一段路,竟是没有一个人在。
再看那仆人风风火火,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阿芝的心头。
“这位阿叔,您这……刚刚是在做饭吗?只有……一个仆人?”
仆人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羞愧,轻轻应了一声。
“将军不喜人多,确,确实府中只有我们二人。”
云知鹤也不免有些震惊。
偌大的楼府,竟是只有两人。
原想着云府已然是人少,没想到楼府更甚。
她顿了顿,斟酌开口,“阿叔,你且去做饭,便由我来寻楼将军罢,正好也能直截了当与他谈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