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骇人,从古至今,每次出现都是死伤无数,一分一毫也要上报去。
谁能知陇城县令刚愎自用,害怕朝廷怪罪,竟然妄想一己之力托住疫情,却没想越托越严重,灾民竟然涌到了京城城门口!
轩辕应气得呼吸不匀,他咬着牙齿,喉头似乎挤出几声来。
“陇城县令……就地格杀。”
云知鹤垂下眸子,依旧想着那日秦端向她所指之景,震撼又荒谬。
那时秦端眯着眸子,唇角勾起,像是嘲讽和悲悯。
“没了温丞相,轩辕应也不过是,被剥去爪牙的虎而已。”
他又立在风里,衣摆翻飞,墨发随着风而飞舞,遮住了玉白的俊脸。
带着恶劣的嘲弄。
所以轩辕家早知疫情,却害怕怪罪,配合着欺上瞒下。
甚至还私自关紧城门,阻挠灾民。
当真……可笑至极。
云知鹤一阵恍惚。
轩辕应又深吸一口气,嗓音不再颤抖,也不再去看那跪地的成国母,垂眸看满朝文武。
“陇城之疫,陇城县令,何人可担?”
此话一出,朝堂更是寂静。
并非她们不敢作为,若是平常的瘟疫她们去便去了。
可此次瘟疫来势汹汹,历史之上也从来没有记载过这种疫病。
感染者会从脚到头开始腐烂,最后宛如一滩烂肉,死相极其骇人,听着那些灾民所述便遍体生寒,如何再去惹那祸?
若是当了使者巡抚,定要深入疫区稳定民情,陇城县令封城毫无作为早已惹得民愤,如何能保障后去者的安全?
综合考量,满朝之人倒是真有几分犹豫。
就在这满朝文武犹豫的一瞬,轩辕应眸光一暗。
他显然也知道此次瘟疫凶险万分,所去之人也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闭上眸子,喉头几分颤抖。
苏霖随着人群静默,犹豫片刻,想到苏家,指尖陷入掌心,抬起头,几分坚定的便要向前,猛然听见一句——
“陛下,臣请命!”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清澈而坚定。
满朝文武皆错愕向她看去。
云知鹤朗朗官服,嗓音宛如玉石叮咚,脊背坚定挺直,身长玉立静若兰芝。
单是站在那里便是寒月当空,尤其霞姿月韵,轩然霞举。
轩辕应沉默一瞬,他没有立刻开口,抿了抿唇,从高位垂眸而下看她,对上她的眸子。
他发不出声音。
满朝文武同样发不出声音。
她们浸润官场多年,胆量却不如一个踏入官场不久的小娘子,这般贪生怕死……
轩辕应闭了闭眸子,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想说,别去。
他又哑着嗓音,低压深沉,喉结微颤,说。
“……好。”
轩辕贺也猛地向前,请命前去。
此时更加严峻。
太子为国之根本,如何前去那危险之地,朝臣据理力争,尽数不想要他去的意思。
最终在轩辕贺不深入险地,守在城外接应物资的承诺下,朝臣勉强同意。
等到早朝结束,轩辕应依旧呆呆伫立在那里,视线随着云知鹤离开的身影而涣散。
连带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成国母。
大殿之内寂静非常。
“唔……”
轩辕应走到成国母身前,成国母跪了许久已然难受,汗水直流,滴到面前的地板上,视线里突然出现轩辕应的靴子。
母子二人谁也不开口说话,这般母亲卑躬屈膝,儿子倨傲站立的样子极其令人震撼。
“起来罢。”
轩辕应垂眸看她,嗓音干哑冷漠,让她起身。
然后猛地前倾捉住她的衣襟,手指发力,脸靠近她,一向冷漠矜贵的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怒容,俊脸带着怒气。
怒火……比刚刚上朝之时更甚。
他咬牙切齿,压抑着怒火。
“轩辕茗!”
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
“这天下目前还是我轩辕应的!不是你轩辕茗的!”
指尖揪着她衣襟的手爆出青筋来,几分狰狞的狠戾。
“朕是,堂堂正正坐上这个位置的!”
“这是最后一次!若轩辕家再肆意妄为——”他哑着嗓子,压低声音,眸子凌厉。
“朕不介意,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他说得压抑又狠戾,一字一顿。
他猛地放开捉着轩辕茗衣襟的手,成国母踉跄几下。
“好自为之。”
成国母看着面前已然长大的儿子,一阵恍惚。
又垂眸遮去眸中的晦暗不明,轻声道。
“臣,遵旨。”
……
云知鹤抿了抿唇,面上几分深沉。
她并非心血来潮。
脑海出现秦端带着笑意的嗓音。
“没了温丞相,轩辕应也不过是,被剥去爪牙的虎而已。”
她现在过于弱小……无法成为陛下的依仗,也无法为生民立命。
那日从城墙上所看之景刺痛她的神经。
她见生民面上惊恐灰黑,撕扯着嗓音申冤求救,看阿叔抱着孩子窝在墙角啜泣,看一片的人潮翻涌。
她看墙内繁花似锦,纸醉金迷。
她看……“盛世”。
云知鹤压抑住情绪,咽下了喉头的痛意。
此去凶险,应是仔细谋划防疫。
京中有能力的医官医师几近全部召集,随行去陇城,官府也开始召集天下游医,等到了陇城应是有源源不断的医师到来。
行程紧急凶险,不出半天,京城便都是她主动请命要去陇城管理瘟疫之事,皆叹她英豪之举。
部署也开始紧密安排,物资与药材也源源不断的装载在马车之上,明日一早便是离别之时。
云知鹤翻看着目前所知的陇城资料,夜色已然晦暗,她今日要在云府休憩,明日方便上路。
烛火晦涩黯淡,幽暗的照在屋里,正如云知鹤的心情。
“咚咚……”
猛地,窗外发出一阵细微的敲击声。
云知鹤一愣,犹豫片刻,打开窗户。
一瞬间,朗朗明月光亮顺着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晦暗的屋里。
她看见温言和顺着月光,俊脸被照得柔和,现在已然是盛夏,梨花晚时,茂盛的梨花顺着风而飘洒,纷纷落在,落在他身后。
随着细风,还吹进来几片梨花,落入屋里,格外漂亮。
他一袭朗衣与墨发上还沾染上白色的梨花片,衬得更加眉目如画,如玉般朗润绝尘。
云知鹤几分怔然,大抵是月光过于刺眼,恍惚看不清。
“……知鹤。”
云知鹤翻出窗户,与他一同站在梨树之下。
今夜月光朗朗,借着阑珊的灯火,周围还有萤火飞舞,梨花飘洒纷飞。
此时二人静默,许久,云知鹤才开口。
“怎么进来的?”
温言和面上的笑容顿一下,瞥过了眸子,微微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朗衣沾了些许的污渍。
“……何须在意。”
这么低低呢喃一句。
打量他的神色与衣着。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知鹤猛然笑起来,带着阴郁的面上一下子染上压抑不住的笑意,笑声如银铃,眼角渗出一滴泪珠。
她似乎是笑累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温言和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显然不怎么想理会她。
他身长玉立,芝兰玉树,大抵是近些日子贪了些许的食,钻狗洞的时候差点卡住,挣扎了好久才出来。
特意化的些许淡妆被弄花,身上抹的香膏也没了味道,再听她笑声,真真令人气恼。
他又忍不住对比,想起清竹纤细的腰身,有些冒酸,清竹定是不会被卡住。
还想着,这时他们二人若是颠鸾倒凤,他便扔块石头,把这对狗男女打散,白白浪费他的担心。
温言和有些委屈,看着她,眼眶也微微发红。
云知鹤向前,指尖为温小公子摘取发丝上的梨花片,嗓音带笑。
“不在意。”
笑过了便清清淡淡略过了此事。
大抵此时气氛让温言和颤抖,他抿了抿唇,靠近她,像是满足的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哑着嗓音开口。
“你此去陇城……凶多吉少。”
云知鹤一顿,垂下眸子,轻声问,“你是来劝我不要去的?”
温言和顿了顿,像是鼻腔发出一阵冷哼,眼眶有些发酸,嗓音闷闷,隐着哽咽。
“何至于劝你?”
“为臣为官为女……你都当得起,我知这意味什么,又为何,要劝你?”
他闭了闭眸子,想起了温有知刚刚的话语。
温有知罢官闲散,听了云知鹤之事停下喝茶的手向他分析起了此事,眸中感叹。
“凶多吉少,瘟疫骇人,若是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况且归期未定,一二年都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