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刚好是他们班的班长,因为这事请假了一周没来上学。
班里人义愤填膺地讨论了好多天,有男生说应该去打那些人一顿,给班长出气。
而他们讨论的时候,司黎正在望天儿吃冰棍。
江修暮余光关注着,这已经是她一上午吃的第三根冰棍了。
现在是初春,其实天气还一点都不热。迎春花刚结花骨朵,属于乍暖还寒的时节。
司黎吃的冰棍外壳很硬,咬起来咯咯的,跟嚼冰块差不多,像松鼠啃坚果。
江修暮听着这声音过了一上午,午休过后,身边就没人了。
某人又逃课了。
不过这次,江修暮有点担心。虽然司黎走的时候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但他直觉她可能是去打架了...心神不宁地过了一下午,在最后一节课的尾声,江修暮留意着窗外,终于看到空荡的校园柏油路上,司黎穿着宽大的校服,双手插兜,迷迷荡荡地往回走。
她嘴里还叼了根冰棍杆,路过垃圾桶时,手一扬以投篮的方式扔了进去。
从来没缺过课的江修暮在课上突兀地举手,找了个肚子痛的蹩脚借口,跑下楼。
在花坛的拐弯处,两人碰上了。
“你怎么在这?”司黎看见他,还挺惊讶。这节体育课吗?还是她表坏了?
江修暮没答话,他是跑下来的,此时还喘着平复气息。
他从上到下,将司黎全身仔细看了一遍,接着又绕到她身后,确认人没事,衣服也没坏。就是滚了灰有点脏。
也可能是他想错了。她不像刚打完架。
司黎静静地瞧,心想他怕不是中了邪?行事怎么诡异了?
她问:“江修暮,你看什么呢?”
江修暮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坦言道:“在看你有没有受伤?”
司黎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
因为...“我以为你去找校外的那个混混打架了。”理由有点无厘头,江修暮自己说完都等着她的笑声。
没想到,他话说完,司黎的神色变了又变。
她不得不重新端量眼前这个人,挪着步子,迫近他,盯住他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
江修暮知道她在怀疑自己,但这件事,他真的仅是直觉而已。
“我猜的。”他如实答,“我猜你今天听见了那些人的话。至于你是不是去找那个混混的,其实我也拿不准。也许...”“也许,我只是潜意识里认为你会去。”潜意识里,江修暮就认定了她是这种人。
毒舌、散漫、无组织、无纪律、不上进,有痞气、有侠气、嫉恶如仇...哪一种都是她。如果开一篇名为“司黎”的课题,可能一辈子他都研究不完。
但她这人...又很想让人探究一辈子。
司黎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垂眸的瞬间,眼中像是有薄冰碎了一片,竟然逸出了几丝十分罕见的柔和。
但很快又被她敛去。
再抬头,司黎没顾忌地揽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行吧,算你有眼光。给你看点好玩的。”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条录像,视频里,一个男人在地上疯狂翻滚,捂着某个部位,面如土灰,又哭又喊。
同为男人,江修暮看着他身体蜷缩的样子,下意识地收了收腿。这得是多疼。
他看向司黎,眼中意味不明...她一个女孩子怎么知道...往那儿打。
司黎还挺得意,看着视频又乐出声,还毒辣地点评:“他那东西就没多大的用处。有和没有一样。”
江修暮叹了口气,把手机的声音关小,忍了半天,还是开口:“司黎...打架不好。”
“江老师又要上课了?”
司黎的狐狸眼眯了眯,眼尾一翘,反过来问他:“你觉得爽吗?”
犹豫了下,江修暮避开她的目光,轻轻点头。爽。人渣是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爽就行了。这世界上不好的事太多太多了,让人爽的事可很少。得珍惜。”
下课铃声响起,司黎对着天边金黄色的夕阳,猫一样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阳光映进她的黑眸变成了漂亮的琥珀色。美得惊心。
江修暮站在她旁边,看怔了。
而后不久,在一次放学的路上,两人被一伙人堵住了。
那天是司黎的生理期。
她一整天都神色恹恹,趴在桌上睡觉,不动地方,饭也不吃。江修暮给她接了一瓶热水,她也没喝。
放学时,唇色都发白。
那七八个人是有备而来,看见他们走上这条路,抄起木棍直奔他们。
按照往常的性子,司黎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会和他们打下去。
但江修暮在旁边,他想都没想,拉起她就开始跑,连书包都不要了。
两人跑过了两条街,还是被堵住。
就在司黎准备拼了的时候,一个身影将她压倒在地。
江修暮死死地将她的头护在胸前,整个人罩在她身上,棍子胡乱地打下来时,他咬紧了牙。
大概有三四分钟,司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木棍击打皮肉的声音,和他猛烈的心跳声。
然而三四分钟后,有警察发现了他们,大声喝止。那群人想一哄而逃,却没逃得掉。
江修暮不是拉着她随便跑的,他跑的方向是区派出所。
两人穿着海城一中的校服,一看就是被欺负的学生。
那伙混混被扣留在里面。警察问了两句,就让他们给家长打电话,司黎没说话,江修暮报出了司老爷子的电话。过了会儿,金管家来,把两人带走。
司家老宅里,被他护了一路的司黎跪在地板上,面不改色地挨了司老爷子一拐杖。
江修暮看愣住了。
他的目光在祖孙二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回到司黎身上。
平时散漫惯了的少女跪得笔直,像棵带锯齿的蓬草。司老爷子打她时,她连晃都不晃,怄着一口气,硬生生地挺着。
和她住了大半年的江修暮却看得出,她今天的脸色其实很差,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司老爷子打了两下,气得坐回沙发,把拐杖扔给旁边的人,“打,打到她认错。”
“那他一个人可不够。”跪在地上的司黎,高扬着头,笑着说:“您今天这根金头拐杖就是打折了,我也不明白自己错在哪。”
“你——”“司爷爷,您..误会司黎了。”
江修暮在旁边想劝解。
司老爷子差点忘了他也在,眼神变了变,仍是沉着声音说:“惹事闹到公安局就是她的错。半大的人了,做事全不顾及家族脸面。”
司黎闻言,闭眼只是笑。她爷爷才应该去学唱戏。
江修暮听后,有些惭愧。他才意识到,司黎和他是不同的。
她姓司,在海城这地界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司家的脸面和名声。
他走过去,到司黎身边的位置跪下,“公安局是我带她去的,当时情急,没考虑清楚。对不起,您罚我吧。”
话一出,司老爷子沉默。
司黎也意外地转头,看外星人一样看他,随后又笑着摇摇头,语调随意道:“我以为只有姓司的才有精神病。你不姓司,你也有。难不成你是老爷子的私生子?”
江修暮:...无语凝噎。
原本快要缓和的气氛,因为她的出言无状,司黎又挨打了十下。连带江修暮也挨了五下。
罚完,司机送二人回去。
路上,司黎忽然叫停车,说要下去抽根烟,让司机先走。
江修暮当时浑身骨头都在疼,全靠咬着后槽牙坚持,只想早点到家,但最后还是跟她下了车。
那条街已经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了。
司黎先是找了家便利店,进去买了包烟和一瓶水,接着她又去旁边的药店晃悠了两圈。
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瓶消毒用的酒精。
也没个棉球、棉签,司黎对着他下巴一扬,“把上衣脱了。”
江修暮听话地坐在花坛边,脱掉上衣,抿紧嘴唇,由着司黎往他肩膀的伤口处倒酒精。
还好,近段时间锻炼得还算有成效,他身上也长了点肌肉。要是放到刚开学那会儿,估计骨头都要断。
司黎单手拿着酒精瓶,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一边给他消毒,一边吞云吐雾地道:“你是不是傻。”
司黎想的是打架就算了,还要进公安局,还通知家长,这他妈不是找抽吗?
看来,她爷爷花了十几年时间,还真是养了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而江修暮以为她在说自己为她挡拳头的事。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一点可疑的晕红,闷闷地说:“反正...有我在,总不能让你挨打。”
司黎的手颤了下,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精刚好倒完。
她仍然保持举着的姿势没动。
空气中有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
江修暮先动了动身子,把衣服套上,目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随手将她抽完的烟头扔进空瓶子里,一齐放进垃圾桶。